陆延舟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病历板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避开了柳珞秋直视的目光,转而望向那扇显示着外界“一切正常”的观测窗,仿佛那虚假的平静能给他一丝支撑。整整半分钟后,他才艰难地挤出话语:“江博士……她现在的状态,处于所有探测仪器都无法标定、无法理解的坐标。我们……失去了她的信号源。”柳珞秋没有再追问。也就在陆延舟话音落下的那个瞬间,床畔水杯那平静的水面,毫无征兆地漾开了一道蛛丝般纤细的青色涟漪,悄无声息,转瞬即逝。
几乎同一时刻,角落里的频谱监测仪上,原本平稳的噪声曲线,突兀地鼓起一个优美而异常的脉冲,并在显示屏上转化为一个清晰的淡青色光斑——其形态,恰似一枚含苞待放的铃兰。
陆延舟离开后,舱室重归冰冷的寂静。柳珞秋再次闭上双眼,将全部意识沉入那片新生的搏动之源。他调动起自身熟悉的蓝金色修复频率,小心翼翼地探向那抹神秘的青色。
没有预想中的排斥,也没有任何能量层面的对抗。那青色的频率如同拥有生命的活水,温柔地感知到探近的蓝金光丝,非但没有退避,反而以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缠绕上来。不是吞噬,也非简单的融合,而是一种更为古老的、旋律层面的共鸣,像是缺失了亿万年的和弦终于归位,冰封的暗流触碰到了命定的暖泉。
一股深彻灵魂的震颤自胸膛深处荡开,酸楚与难以言喻的慰藉交织着涌上喉头,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发出一声哽咽,又被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下,只在紧闭的眼睫上,留下一点微不足道的湿润。
理性仍在做最后的挣扎,试图为这奇迹寻找一个冰冷的囚笼:“量子纠缠的宏观体现?高维意识在低维度的投影?”但所有理论构建的沙堡,都在那清晰的、富有生命节律的“叩门声”前,无声无息地瓦解。那感觉太具体,太有温度——像一滴融化的雪水,自万丈冰崖滴落,精准地坠入他意识最深处的潭心,最初的冰凉触感仅存一瞬,随即漾开一圈温润至极的暖意,带着不容置疑的、鲜活的意志。
这不是回声。
是存在。
他抬起未插输液管的右手,指尖轻轻按在左胸,隔着一层薄薄的病号服,感受着皮肤之下那双重交织的韵律。一种前所未有的连接感包裹住他,仿佛在无垠的宇宙黑暗中独行亿万光年后,终于有一缕微光,是只为他一人点亮的星炬。
“我知道,”他对着仿佛空无一人的舱室低语,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什么,却又带着磐石般的笃定,“你还在。”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话语,角落监测屏幕上,那朵原本只是微弱闪烁的青色铃兰光斑,骤然稳定下来,光芒变得清晰、柔韧,如同被注入了生命般,极其轻微地摇曳了一下。
城市另一端的重建区边缘。呛人的尘土混合着能量过载后的焦糊气息,弥漫在沉闷的空气里。两个穿着工装、满身泥污的年轻人正靠着临时堆起的建材残骸歇气。
“喂,刚才……”年轻些的那个扶着铁锹,仰头望着那片被“缝补”过的天空,眼神有些发直,“你看到没?天顶上,好像有颗星,青嘞,闪了一哈。”年长的同伴累得眼皮都懒得抬,嗤笑一声,带着浓重的口音:“青天白日的,看啥子星星哦!你娃是累昏了脑壳,出现幻觉咯。赶紧的,把这堆渣滓清完,莫挡道!”他踢了踢脚边的半块残砖,那砖块边缘,隐约能看到烧融后又凝固的、类似川椒状的暗红色漆纹残迹,曾是某家热闹店铺招牌的一角。
无人知晓,就在这片废墟之上,命运那架庞大而无声的织机上,一根曾被判定为彻底崩断的纬线,正以超越所有探测器理解的方式,悄然重新连接,发出唯有特定灵魂才能捕捉的、坚定的振鸣。
闲间方舟的隐蔽数据流深处,太兮的余光曾扫过一条自动弹出后便被系统快速归档的报告:“终律事件能量残余分析(ZXL-303-Afterath):检测到稳定未知高维谐振源,信号微弱。频谱与‘江沐月(JM-074-青)’最终记录相似度92。7%,具备低强度非定向广播特性,内容无法解析。”系统为其标注了“低威胁”的标签,随后报告便沉入无尽的数据海洋。唯有太兮眼底那片亘古不变的数据流光,在那一刹那,出现了半秒难以察觉的微顿。
新的篇章,已在寂静与尘埃中,悄然掀开了它的扉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