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各地静默祭坛的密报如雪片般飞入璇玑阁。
一桩桩奇异之事,开始在九州的各个角上演。
东海之滨,一个以刺绣为生的哑女,在被恶客调戏羞辱时,胸中郁结之气勃发,竟猛然开口,声音清亮:“我叫针不留!”话音刚,她手中绣花针自行飞出,在恶客脸上留下三道血痕,针却已回到指间,仿佛从未动过。
西岭深山,一个因修炼禁术被逐出师门的弃徒,在绝望中于山洞石上奋力刻下“我不是废物”五个大字。
刻完之后,他力竭昏倒。
醒来时,却见那石上竟有微光回应,在他刻下的字旁边,多了一行字:“那你叫‘是人’吧。”
最令人匪夷所思之事,发生在南方一座名为“忘忧”的镇。
一群孩童在街头巷尾追逐嬉戏,其中一个脸上长着雀斑的男孩,总是被同伴们喊着“臭蛋”的绰号。
这一次,他不知哪来的勇气,猛地停下脚步,通红着脸,对着所有人怒吼:“我不叫臭蛋!我叫亮星!”
当晚,镇上的观星师骇然发现,南天星域中,竟真的多出了一颗此前从未有过的微弱星辰,其运行轨道,偏离了所有古籍星图的记录。
虞清昼在堆积如山的密报中,翻出了那本神秘的《谎经》补遗卷。
她惊奇地发现,其中一页空白的书页上,竟不知何时悄然新增了一行墨色批注:
“命名即破界。”
一个真正的自我命名,就是一次对世界既定规则的突破!
她霍然起身,重返璇玑阁内一处早已废弃的院——愿契坊旧址。
她下令重建“静默祭坛”,但这一次,祭坛中央不再摆放能映照万物的铜镜,而是堆放了无数块空白的朴素木牌,和一捆捆削去了笔尖的无锋炭笔。
虞清昼亲自立下新规:凡来此祭坛者,不得写他人之名,不得求神拜仙,更不得祈求福报。
唯一可做的,就是在木牌上,写下一句话——
“我是______。”
第一天,只有十余人怀着忐忑和好奇前来。
他们大多在木牌前迟疑许久,才颤抖着下了或许是人生中的第一笔自我定义。
到了第七日,前来书写木牌的队伍,已经从愿契坊门口,绵延出十里之外。
木牌上,开始出现各种光怪陆离的答案。
有人写:“我是会开花的石头。”
有人写:“我是没有影子的人。”
更有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妪,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一笔一划地写下:“我是我娘没能生下来的那个女儿。”
一直沉默如钟的盲童,不知何时出现在祭坛旁。
他每日默默地收拢这些写满了“名字”的木牌,将它们一片片,心翼翼地埋入封神台顶端那株透明之树的根下。
随着埋藏的木牌越来越多,透明的树干之上,开始浮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纹理。
那既非符箓,也非文字,而是一种不断起伏、变幻的,类似心跳的波纹图案。
虞清昼以噬魂魔纹悄然感应,心神再次剧震。
这些波纹的频率,竟与九州各地,那些“无名者”在出或写下自我定义时,那一瞬间的心跳频率,完全同步!
她终于彻底明悟。
所谓姜璃留下的空白指令集,从来就不是为了等待她自己回归的钥匙。
那是为这天地间,千千万万个不愿被定义、不甘被安排的灵魂,所准备的、迟到了万古的……出生证明!
月末,月圆之夜。
天地间的一切声音,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抽离,陷入一片诡异的静默。
所有曾在木牌上写下“我是______”的人,无论身在何处,无论正在做什么,都在同一时刻,仿佛受到了某种神秘的感召,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满月。
然后,他们看见了。
清冷的月亮表面,竟浮现出无数细的光点。
这些光点迅速连接、蔓延,最终构成了一片浩瀚无垠、横贯整个月盘的巨大名单。
只是,那名单上,没有一个名字是完整、清晰、可被辨认的。
有的,只是一个模糊的首字。
有的,仅有一段飘忽的尾音。
有的,干脆就是一团无法被定义、无法被解读的柔和光晕。
残缺,却真实。
虞清昼站在封神台上,夜风吹动着她的发丝。
她听见,身边那个始终静默的盲童,第一次开口话了。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却带着一种初生的力量。
“她们……都活着。”
虞清昼望着那轮由无数残缺自我构成的明亮之月,缓缓伸出手,轻抚着身旁透明幼树上那片新生的、沾染过她血液的叶片,喃喃自语。
“现在,轮到我们讲故事了。”
“这一次,不讲英雄,不讲飞升,只讲那些……曾经不敢自己是谁的人。”
话音未,天边一道璀璨的流星划破夜幕,拖着长长的尾焰,坠入了远方无尽的深山之中。
流星地,光华散尽,化作了一口的、古朴的青铜砚台。
它静静地躺在无人认领的山谷里,等待着世间第一滴,不肯顺流而下的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