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向始皇方向,见陛下虽面色苍白却未见怒容,这才低声对蒙毅道:“小人这便去叩请圣罪……深夜惊驾,实在罪该万死。”
蒙毅微微颔首,目光在她凌乱的鬓发间停留片刻,心底泛起一丝不忍。“速去请罪,“他声音压得极低,“切记恭顺。“
这女子与自家侄儿之间的情谊,他早已看在眼里。此刻见她还穿着湿透的襦裙跪在泥地里,不得不从旁点拨——若是触怒天威,只怕蒙挚那孩子也要难做了。
此刻御前护卫环立,阿绾不便近前,只得朝着始皇方向伏地跪拜。
蒙挚大步返回,沉声禀奏:“陛下,不过是些野物尸身。许是血腥气招来了山野禽兽,阿绾夜半撞见,这才受了惊吓。”
众人见始皇面色稍霁,便识趣地退至两旁。
而始皇也看到了跪在泥水中的阿绾,又见严闾与吕英各用兵刃挑着两只腐烂的野兔近前,腐臭扑面而来。玄色袖袂一拂,他掩鼻转身径自回了大帐,未对任何人加以斥责。
圣驾既去,众人如蒙大赦般纷纷散去。
蒙挚和严闾指挥甲士继续清理现场,李斯、蒙毅等重臣各自整衣归帐,只剩下阿绾仍跪在御帐前不敢起身。
洪文见状暗赞这丫头懂事,悄声嘱咐小寺人取来件厚实外衫。
他俯身为阿绾披上时,指尖触到她仍在轻颤的肩头,不由低叹:“你且先跪着,老奴自会寻由头为你求情。“
阿绾慌忙稽首及地,额角轻触浸着夜露的泥土,声音带着哽咽:“感谢。“
她保持着俯身的姿态,任由那件粗麻外衫滑落肩头。细瘦的脊背在寒夜里微微发抖,被泥水浸透的裙裾令她看起来更加可怜。
洪文摇头轻叹,将衣衫重新为她拢紧,还在衣领处打了个牢固的结,才悄然离去。
大帐之外已经安静下来,帐内却是灯火通明。
见赵高命人端了热水和一些粥食进去,阿绾心知陛下定是在批阅奏章。
她越发屏住呼吸,悄悄抬眼瞥过帐幕上晃动的身影,又立即将前额贴回地面。
夜露浸透了粗麻外衫,寒意直透骨髓。泥土的潮湿气息混杂着若有若无的腥臭——许是方才蒙挚他们靴底带来的腐尸气味。
可矮墙后怎会突然出现那么多野兔狐狸的尸身?
阿绾想起先前在骊山大营尚发司做事时,这里的女子们都去那处解手。因是皆是女子所用,平日里也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连杂草都定期清理,从未见过野兽踪迹。
夜风裹挟着腐臭阵阵袭来,阿绾猛地打了个寒颤,一股凉意自脊背窜起。
莫非真要有大祸了?
来时路上,她要悄悄听到的那首民谣,此刻竟在脑中清晰回响——
兔血尽,烈焰焚;天雷火,大秦灭。
她反复咀嚼着这十二字谶谣,只觉得夜露浸透的衣衫下,寒意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