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梳篦起落间悄然流转,不知不觉竟已过了两个多月。
井水不再刺骨,阿绾的编发手艺愈发精进,与宫中各色人等也都熟络起来,日子渐渐顺遂。
最让她欣喜的是领到了女官服饰——虽是最低等的暗紫色曲裾,但料子厚实,针脚密实,再不必为破旧衣衫发愁。
月钱也当真比军营丰厚不少,当她将沉甸甸的半两钱装入陛下所赐的钱袋时,那清脆的撞击声让她眉眼都弯了起来。
每日仍要从卯时忙到亥时,可摸着怀中鼓胀的钱袋,听着宫人们由衷的夸赞,那些疲惫便都化作了唇角浅浅的笑纹。
而此时,三军换防的旌旗掠过咸阳城阙,玄甲卫戍与北军将士在宫墙外交接兵符,铜戈相击之声渐次归于沉寂。
关中沃野上炊烟如常,市肆间的半两钱叮当流转,仿佛去岁那场震动宫闱的刺杀从未发生。
始皇又新纳了三位夫人,均已住进了芫夫人她们之前的居所,衣香鬓影取代了旧人痕迹。
当值的寺人们低眉顺目地穿过九重宫门,再无人提及那个飘散着血腥气息的黄昏。
诏令官每日在章台宫前宣诵:“大秦帝业,千秋万代——”声浪掠过十二金人像,漫过渭水两岸的阡陌。
百姓们俯身耕作时,已将这句箴言刻进四季农时,如同相信谷雨必降般笃定。
阿绾在尚发司的铜镜前捻紧又一缕发丝时,听见宫墙外传来祭祀土神的夯歌。
晨曦之光为咸阳宫镀上金边,连绵的殿宇在盛春之中静默如初,仿佛真能矗立到万世之后。
仲春的咸阳宫本应是一派明丽,却被骊山大营传来的急报打破了宁静。
始皇震怒的声音穿透殿宇,竹简坠地的脆响惊得檐下鸟雀四散。
赵高伏跪在玄阶之下,连声劝慰。
李斯原要进言,却被喝斥前往汝阳督察春耕。
当他铁青着脸步出大殿时,正遇见提着桐木桶的阿绾。
春阳透过廊庑的雕花窗棂,映亮了她新换的暗紫色女官常服。
数月宫廷生涯让这小女子的眉眼间添了几分灵秀,那支御笔斜簪在乌黑的发髻间,随着她擦拭栏杆的动作轻轻晃动。
李斯不由驻足:“阿绾?“
她闻声抬头,桶中温水漾起细碎涟漪,倒映着满园春色。暗紫色曲裾深衣在转身时划出恭谨的弧度,双手在身前交叠行礼:“见过大人。“
两个月的宫规浸染,让这小女子的仪态已臻圆熟,连躬身时鬓边那支笔簪倾斜的角度,都与典籍规制的分毫不差。
李斯的目光在她周身流转,最终落在那截被水浸得微红的指尖:“你不在尚发司当值,何以在此擦拭栏杆?“
“回大人,“她垂首时长发微垂,显得极为灵动优雅,“陛下身边值守寺人喜旺突发急症,此处洒扫尚未完工……尚发司现在还有十余位姐妹当值,小人得空便来搭把手。“
春阳漫过她刚擦拭过的玉栏,石面光洁如镜,连雕琢其上的螭龙纹路都纤尘不染,地上也无半分水渍。
“难为你这般勤勉。”李斯微微颔首,“尚发司事务繁杂,你尚能顾及他人,实属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