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冯顺祥犹豫片刻,还是低声开口,“夜深了,可要回寝殿歇息?奴才让人将乾清宫寝殿的灯点上……”
“不必。”昭衡帝头也不抬,“朕今日宿在御书房。”
冯顺祥一愣。
御书房虽有供帝王临时歇息的暖阁,但设施简朴,远不如寝殿舒适。
且自皇后入主中宫以来,皇上从未夜宿御书房,便是政务再忙,也会回乾清宫。
今日这是……
冯顺祥偷偷抬眼,又看了一眼御案后的帝王。
烛光摇曳,在昭衡帝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依旧专注地看着奏折,可冯顺祥却觉得,那目光根本没有落在字上。
那握着奏折的手,指节又收紧了几分。
冯顺祥在心中暗叹一声,不再多言,只悄声退下,吩咐宫人准备御书房暖阁的寝具。
罢了。
皇上这分明是在和皇后娘娘置气呢。
只是这气,怕是气得狠了。
——
暖阁里,水仙依旧坐在原位。
桌上菜肴已凉,汤汁表面凝出一层薄薄的油花。
那碟蟹粉狮子头静静摆在她面前,早已失了热气。
银珠匆匆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满地宫人跪伏,皇后娘娘独自,背脊挺直,面色苍白,唯有唇上那抹胭脂红得刺目。
“娘娘!”
“无妨。”她轻声说,声音有些哑。
银珠看她脸色苍白,无论水仙说什么,她还是已急声唤人传太医。
暖阁里响起窸窣的声响,宫人们低着头,手脚麻利地收拾完晚膳,却无一人敢发出多余的声音。
水仙看着他们忙碌。
心口某个地方,也在一抽一抽地疼。
她缓缓抬手,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
那里,有一个生命正在孕育。
是她和他的孩子。
而她刚刚,亲手将孩子的父亲,推向了别的女人。
不。
水仙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她不是将他推给别人。
她是在自保。
是在为将来布局。
昭衡帝如今对她千好万好,不过是因为她年轻,因为她能生。
可这份“好”,能持续多久?
三年?五年?十年?
等她老了,生不动了,颜色衰了,他会不会像冷宫里那个老太妃口中的先帝一样,转头就去宠爱更年轻、更能生的妃嫔?
到那时,她这个年华老去的皇后,又该如何自处?
所以,不如趁现在。
趁她还有孕,趁他还愿意给她几分体面,主动提出选秀,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她亲自操办,就能挑选那些性情温顺,易于掌控的女子。
将来入宫,不过是多几个摆设,既堵了朝臣之口,又不至于威胁她的地位。
至于昭衡帝会不会宠幸她们……
水仙指尖微微发颤。
她不愿深想。
她只知道,在这深宫里,情爱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唯有权力,唯有子嗣,唯有她皇后的位置,才是实实在在的保障。
她得为自己,为孩子们,谋一条稳妥的后路。
“娘娘,”银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担忧,“裴太医来了,让他给您瞧瞧腕子吧?”
水仙睁开眼。
眸底那片惊涛骇浪,已重新归于平静。
她轻轻“嗯”了一声,将手腕伸出去。
裴济川低着头上前,搭脉诊了片刻,才低声道:“娘娘,您脉象有些紊乱,肝气郁结,心绪不宁,于安胎不利。”
“臣开一剂安神舒郁的方子,娘娘定要按时服用,且……切莫再动气了。”
水仙淡淡点头:“有劳裴太医。”
裴济川欲言又止,终究没再多说,只低头写方子去了。
银珠在一旁,眼圈微红,低声道:“娘娘,您这又是何苦……”
水仙看向她,轻轻摇了摇头。
银珠噤声,只是眼泪终究没忍住,滚落下来。
她知道娘娘心里苦。
可这苦,娘娘从来不说。
她只是将一切都埋在心里,用那副冷静自持的面具,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可面具戴久了,会不会连自己也忘了,那张面具下的脸,原本是什么模样?
——
御书房里,烛火燃至半夜。
昭衡帝终于放下手中的朱笔。
案头堆积的奏折已批阅大半,可他心里那团郁结之气,却丝毫未散。
他起身,走到窗边。
推开窗,寒风灌入,吹得案头烛火剧烈摇曳。
夜色深沉,远处乾清宫的轮廓在月光下隐隐可见。寝殿的窗子里透出微弱的光……
……她还没睡?
昭衡帝盯着那点光,看了很久。
在他深入寒潭的眸底,藏着令人看不清的懊悔。
他刚才气狠了,竟忘记解释了。
近日阿娜为他调理身子,她定然是误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