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落满了长街。
叶绯霜还记得十一岁那年的冬天,她跟着萧鹤声第一次来京城时,她是用多么惊叹的眼神望着这座庄严恢宏的千年古城。
那时临近新年,街上的百姓们喜气洋洋,他们的篮子里、背筐里、板车上,放着满满当当的年货。
那日也在飘大雪,人人都相信来年会是一个丰年。
她欣喜地对萧鹤声说:“原来这就是京城!好大,好热闹,怪不得天下人全都想来京城!”
而现在,十六年过去,她二十七岁了,什么都变了。
这座城池不再繁华,而是满目疮痍。
面带惊慌的百姓们往来奔走,许多人拖家带口地往南边去。
现在已是冬月,也快过年了,但没有任何过年的氛围。
叶绯霜逆着人流往城里走,走了一段,忽然驻足回首,隔着风雪遥望城楼。
大昭向北戎递了降书的消息传回来时,脾气最爆的七皇子宁照庭不认降书,带着他手下皇城兵马司的二百多人在城外阻拦北戎人进城,然后被北戎战马踏成了肉泥。
又走了一段,行至六皇子府外。
府门大开,可见里边荒芜破败,早已人去楼空。
宁寒青一直被幽禁着,并不知道国破的消息。直到北戎蛮子进了六皇子府,他才知道他的国家没了。
北戎人对他倒是客气,毕竟他们的大汗下令了,对中原的士族、才子、鸿儒要以礼相待,尽量收服,让他们为我所用。
北戎将军对宁寒青道:“我们大汗说了,只要你以后愿意做北戎的臣子,保你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你被囚禁了这么些年,苦日子也过够了吧?”
宁寒青没回话,只不紧不慢地吟了一句“凄凉蜀故妓,来舞魏宫前”,便敲碎了茶盏,当场割喉而亡。
叶绯霜走到了永乐坊,这是京城最繁华的坊市,遍布秦楼楚馆,连空气里都飘着姑娘们丝帕上的软香。
三皇子宁骐鸿是这里的常客,他可是出了名的浪荡皇子。
叶绯霜很久以前还被他带着来过一次永乐坊,他非要给叶绯霜找几个小倌,美名曰让她也尝尝这人间乐事。
人人都说三皇子薄情,每个花楼里都有他的相好,但没有哪个相好的新鲜感超过七天,更没有哪个能被他带回三皇子府。
北戎士兵踩着七皇子宁照庭的尸体入了城后,宁骐鸿依然在永乐坊最大的花楼——红袖招里玩乐。
他看起来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脸上丝毫没有国破家亡的伤感。
他的小厮抬来几个大木箱子。
打开一看,里边竟然全都是银票。
宁骐鸿拎着酒壶,斜坐在四楼栏杆上,抓起银票就往楼下扬。
他一边畅饮,一边大笑,一边扬了漫天的银票。
然后朝着下边正在忙不迭捡钱的姑娘们喊:“捡吧,都多捡点儿。捡完了,就往南边去。”
姑娘们愣住了,仰头呆呆地看着他。
“愣着干嘛?捡啊,捡完了就滚!”他大骂,“留在这里等着让北戎蛮子糟蹋吗?滚啊!”
姑娘们含泪向他拜别,依言散去。
北戎士兵们兴冲冲地来了这传说中的人间极乐之地,正准备好好享受一番时,却见人去楼空,竟一个女人都没有了。
只有一个拿着酒壶坐在栏杆上的男人,对他们破口大骂。
污言秽语,十分难听。
北戎士兵大怒,提刀便要砍他。
他却道:“爷我爽了一辈子,临死前也得爽一把。把你们这群北戎蛮子痛骂一通,是挺爽的。”
说罢,他身子一仰,干脆潇洒地从四楼坠了下去。
在兄弟几个里,和宁骐鸿关系最好的就是四皇子宁晋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