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局化验实录:所谓‘皇军破解支那防火布’纯属谎言!送检样品纤维含天然蛋白胶合层,结构复杂,非短期可仿制!”
消息像一颗深水炸弹,在上海滩炸出层层涟漪。
苏若雪站在霞飞路红砖小楼的阁窗前,手中握着一份刚从印刷厂取回的原始报告复印件。
她没急着拆封,只是轻轻摩挲着纸页边缘,仿佛在确认一场精心编织的梦是否终于落地成真。
阳光穿过梧桐叶隙,在她素净的旗袍上投下斑驳光影,而她眼中却燃着一簇冷火。
“成了。”她低语,声音轻得像风拂过账本翻页。
她转身,将报告交予几名伪装成女校学生的联络员。
她们身着蓝布旗袍,肩挎藤编书包,看似寻常上学少女,实则皆是地下商会最可靠的信使。
每人分得三份抄录文本,夹在课本与作业簿间,悄无声息地送往今晚纱业公所的茶会席位。
“记住,”苏若雪叮嘱,“不主动递,只‘遗落’。让那些厂主自己捡起来读。”
夜幕降临,纱业公所灯火通明。
黄铜吊灯下,二十多位民族织造厂东围坐一堂,茶香袅袅,话题却愈发凝重。
“诸位请看!”南通大生纱厂的陈老板猛地拍案而起,手中正捏着那份“意外拾得”的检测报告,“日本人说我们造不出?他们自己都测不明白!这技术明明就在顾家手里!”
满座哗然。
有人冷笑:“川崎前脚宣布掌握核心技术,后脚就偷偷高价收原料——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更有人咬牙切齿:“咱们辛辛苦苦改良工艺,反被污为‘劣等国货’,如今真相大白,难道还要忍气吞声?”
议论声如潮水般涌动,焦虑、愤怒、不甘交织在一起。
而坐在角落的顾承砚,始终沉默饮茶,神色淡然,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
可他心中早已算准了每一波情绪的流向。
恐慌催生需求——当民族企业意识到技术并未外泄,反而被敌方觊觎,那份对“自主产能”的渴望便会急剧升温;而需求一旦形成,资本便再也按捺不住。
果然,青鸟于子夜归来,一身黑衣裹着寒露,脚步沉稳却不掩兴奋。
“川崎实验室……乱了。”他在密室低声汇报,摘下湿透的斗笠,“他们正在全力拆解那套模具,但缺关键参数,压制温度和湿度始终匹配不上。试产七次,全部开裂。”
顾承砚唇角微扬,眼中掠过一丝讥诮。
“还有,”青鸟压低声音,“磷粉反应暴露了。每逢阴雨,车间墙角泛起白烟,工人传言‘布中有冤魂不肯安息’,已有三人请辞,士气低迷。”
顾承砚缓缓起身,踱至窗边。
窗外风雨欲来,电车轨道反射着零星路灯,宛如血脉在城市肌理中跳动。
他忽然问:“上次送去川崎的劣质甲片,用的是哪种棉?”
“南通粗支纱。”
“那就让南通纱行涨三成价。”他语气平静,却如落锤定音。
青鸟一怔,随即恍然大悟——这是要借敌之手,推己之势。
日商急于量产,必疯狂采购替代材料;而一旦市场预期形成,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他们越急,就越替顾承砚抬轿。
次日清晨,一名操着京片子、戴着金丝眼镜的“买办”出现在虹口多家日资原料行门口。
他自称来自天津裕丰洋行,手持空白订单簿,言谈间不经意透露:“顾家背后有英美技术支持,瑞士银行都开了信用证,ckopo要建新厂,产能翻倍不止。”
“ckopo”是俄语“即将”的意思,掮客听不懂,却记住了那股扑面而来的神秘感。
谣言如野火燎原。日商惊觉:再不囤料,恐怕连原料都要被人截胡!
与此同时,苏若雪悄然联络数名曾遭川崎克扣工钱、强令加班的女工。
她们手持油印传单,趁夜潜至工厂外围,悄悄张贴于巷口电线杆、厕所墙壁:
“你们做的不是衣服,是烧死同胞的火把。”
“每匹布,都是沾血的利润。”
起初寥寥几张,随后越贴越多。
有工人偷偷拍照寄给报社,英文《字林西报》竟以“劳工良知觉醒”为题刊发短评。
舆论骤起,租界工部局迫于压力,宣布对川崎新项目启动合规审查。
暂停令下达当日,南通纱价应声暴涨三成,连带苎麻、蚕丝废料等替代品全线飙升。
日方采购成本一夜翻倍,预算告急。
外滩钟楼下,暮色四合。
顾承砚立于海关大楼前的石阶之上,风卷起他的西装下摆,猎猎作响。
他望着对岸虹口码头方向,那块曾不可一世的“川崎物产”霓虹招牌,此刻竟在狂风中微微摇晃,似有熄灭之兆。
他嘴角轻扬,低声自语:
“我不卖货……我卖预期。你越想抢,就越得替我抬价。”
远处,百乐门舞厅的彩灯刚刚亮起,爵士乐隐约飘来。
而在二楼最深处的一间包厢里,马文昭已喝得面红耳赤,手中雪茄指着舞池中央旋转的身影,怒吼道:
“什么实业救国?老子一台账本就能压死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