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茶烟渡劫,无声燎原(2 / 2)

顾承砚整理好西装领口,对着穿衣镜露出三分谦卑七分讨好的笑——这副模样,像极了旧时空里那些为了项目陪笑的商人。

他转头对苏若雪说:"去把茶样备好,要让他们闻见那股'土腥气'。"又对候在门口的青鸟点点头,"准备好,我们的戏,要开场了。"

窗外,第一缕阳光正刺破晨雾,照在顾氏绸庄"实业救国"的老匾额上。

那两个被风雨剥蚀的金字,在阳光下突然亮得刺眼。

顾承砚将钢笔帽扣进笔杆时,金属碰撞声在密室里格外清脆。

窗外传来老账房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他知道那是潜伏在日资"三井物产"的周福生派来的信差到了。

"少东家,周先生的条子。"老账房掀开蓝布门帘,手心里的纸条还带着体温。

顾承砚展开看了两行,唇角微挑——"三井大仓"的采购课长今野次郎昨晚在虹口居酒屋醉了,拍着胸脯说"支那茶商的算盘比清酒还醇",已将茶叶利润率从三成夸大成七成报给东京总部。

"去把申报馆的王主编请来。"他转身对苏若雪道,指节敲了敲案头新印的广告稿,"广告词再加两句:'茶烟入喉,乡音绕梁'。

要让那些留过东洋的太太们想起富士山的晨雾,又能想起苏州河的桨声。"

苏若雪接过稿纸时,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这是昨夜在作坊里核对三百个茶篓暗纹时磨的。"你算准了他们会把茶叶当'文化怀柔'的旗子。"她垂眸看那行新添的字,忽然笑了,"日本贵妇喝着茶掉眼泪,说梦见老家的樱花树;咱们的婶子大娘喝着茶抹眼睛,想起自家蚕房的竹匾。

这茶,倒成了两面镜子。"

顾承砚的目光掠过她发间那枚银簪——是苏夫人留下的,簪头雕着半片桑叶。"镜子照多了,总会照出裂痕。"他将广告稿推回,"明日见报,要让霞飞路的太太们捧着报纸去茶庄排队。"

三日后的霞飞路,顾氏绸庄分号的玻璃橱窗被挤得咚咚响。

穿织锦旗袍的太太们举着报纸,金镯子撞得叮当响:"给我留十斤民生茶!"连向来只喝英国红茶的贝当路外交官夫人都派了司机来,说"顾老板的茶有股子让人安心的土腥气"。

最妙的是虹口日军司令部,今野次郎的太太托人带话,说"饮后夜梦清晰,似闻故园歌谣",要加购二十斤送回东京给婆婆。

"少东家,三井的采购单来了!"老账房举着电报冲上楼,眼镜片上蒙着层薄汗,"追加三百担,要求半月内送到南京、无锡、镇江三地仓库!"

顾承砚捏着电报的手顿了顿。

他早算到日商会被"高利润"和"文化认同"冲昏头,却没料到这把火会烧得这么旺。"让周福生再透点风声,说'茶农惜售,要加钱'。"他转向青鸟,"你带二十个兄弟,今晚就去松江作坊——所有茶篓的桑粉涂层再加厚三分。"

青鸟解下腰间的短刀擦拭,刀身映出他绷紧的下颌线:"明白,要让每片茶叶都浸满蚕房的味道。"

变故发生在半月后的清晨。

无锡"大东亚合作纺织厂"的电话打到顾氏绸庄时,苏若雪正在核对账目。

听筒里传来染坊陈叔的喘气声:"二奶奶,女工们集体请病假!

说是喝了民生茶后做怪梦,醒来都会织'回字绞'——那是苏夫人当年教的救伤布技法!"

顾承砚接过电话时,听筒还带着苏若雪掌心的温度。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黄浦江的汽笛:"陈叔,让她们把绞纱的手法教给新来的小工,就说...就说是'梦里的师父'教的。"挂了电话,他转身对苏若雪笑,可那笑里带着刀锋的冷,"日本人最怕的不是反抗,是他们亲手种下的种子发了芽。"

"要销毁蜡筒吗?"苏若雪已经摸出了密室的钥匙。

"烧了。"顾承砚指节抵着太阳穴,"现在不需要我们再送声音了——那些被桑粉唤醒的记忆,会自己长脚跑。"

话音未落,青鸟撞开了门。

他怀里抱着个油纸包,拆开是张小学生的图画:褪色的铅笔在糙纸上画着全家福,穿蓝布衫的女人手里握着把发光的梭子,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妈妈说,布会疼,不能给坏人穿。"

"镇江育英小学的密报。"青鸟喉结滚动,"这孩子的母亲是纺织厂的杂工,上个月辞工回家带娃,根本没接触过茶篓。"

顾承砚的指尖轻轻抚过画里的梭子。

那线条歪得像孩童的手,却让他想起苏夫人当年握着他的手教提综时,梭子在经纬间划出的光。"她们不是被催眠。"他抬头时,眼底有星火在烧,"是被唤醒了——被压在箱底的蓝布衫,被埋在记忆里的纺车声,被所有没说出口的'不能'。"

苏若雪突然握住他的手腕。

她的手很凉,却带着蚕房里新茧的温度:"砚之,这火...要烧到哪里?"

"烧到每个拿梭子的手都记得,布是有魂的。"顾承砚将图画小心折好,收进贴胸的口袋,"烧到日本人终于明白,他们抢得走纱锭,抢不走织在血脉里的经纬。"

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老账房的声音混着风灌进来:"少东家!

南京、无锡、镇江的日商代表都来了,说要紧急面谈茶叶停购事宜!"

顾承砚整理袖扣的动作顿了顿。

他望向墙上的上海地图,目光扫过南京、无锡、镇江三个红点——那是茶篓抵达的地方。"去把核心骨干都叫来。"他对青鸟说,声音轻得像在说给风听,"今晚,我们要摊开最新的...作战图。"

窗外,暮色正漫过黄浦江。

顾氏绸庄的老匾额在晚风中轻轻摇晃,"实业救国"四个金字被染成了血红色,像团烧得正旺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