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他头也不回地喊。
角落里的阴影动了动。
青鸟不知何时已把监听仪的耳机扣在耳上,此时摘下时耳后压出红印:\"频率吻合,是反向信号激活了旧设备。\"他从靴筒里抽出短刀,刀柄在掌心转了个花,\"我带两个人去北栈,半小时内到。\"
顾承砚扯下领口的银表看了眼:子时四刻。\"带着这张纸。\"他把拍纸本撕下来拍在青鸟掌心,\"如果仓库有锁,直接撬;如果有人拦——\"他的拇指在颈侧划了道,\"别留活口。\"
苏若雪的手还搁在琴上。
她望着顾承砚绷紧的下颌线,突然伸手拽住他的袖口:\"我跟你一起——\"
\"不行。\"顾承砚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力道比在废井边时重了些,\"你是织心网的钥匙,他们要的就是你。\"他低头替她理了理被琴弦勾乱的发丝,声音软下来,\"等我回来,带你去看母亲藏在锁芯里的信。\"
苏若雪的喉结动了动。
她望着他转身时衣摆扫过的风,忽然想起七岁那年,母亲也是这样攥着她的手说\"等娘回来\",可母亲再也没回来。
她攥紧琴弓,弦丝扎得掌心发疼——这次,她要做那个等别人回来的人。
窖室外传来青鸟吹的短哨,是行动暗号。
顾承砚最后看了眼墙上的投影:那些模糊的手和脸正在淡去,像退潮的浪。
他摸黑爬上井绳,指尖触到井壁青苔的湿滑时,突然听见苏若雪在
他悬在半空转头。
月光漏进井口,在她仰起的脸上割出银边。
她举着那枚铜钥匙,在夜风里晃了晃:\"我等你。\"
北栈码头的铁闸门被短刀挑开时,晨雾刚漫过黄浦江面。
青鸟的手电光扫过三号仓的木门,锁眼处还插着半截断钥匙——显然有人刚来过。
他打了个手势,身后两个精壮汉子立即翻墙而入,靴底碾碎了满地的梧桐叶。
仓库里堆着成捆的棉纱包,最里层却摞着几排铁皮箱。
青鸟用刀背敲了敲箱盖,金属声比棉纱重了三倍。
他撬开第一只箱子时,腐霉味混着机油味涌出来——哪是什么棉纱?
整箱都是黑黢黢的窃听设备,天线折叠成细棍,麦克风藏在雕花铜扣里,和上个月顾氏织坊刚卖给工部局的正品包装一模一样。
\"头!\"负责查编号的汉子突然喊,\"这箱子编号是'极东-731',可洋行采购单上写的是'双承堂-09'。\"他扯下箱底的标签,\"看这个!\"
青鸟凑过去。
铁皮箱内侧贴着张泛黄的纸片,\"双承堂特供\"几个字是顾承砚亲自设计的防伪印——只有织坊核心工匠知道模板藏在账房第三层抽屉的暗格里。
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摸出怀里的钢笔在纸片背面划了道:墨迹晕开,露出底下一行铅笔小字\"丙标错用\"。
顾承砚在织坊后院的葡萄架下等到青鸟时,天刚蒙蒙亮。
他手里端着苏若雪煮的红糖姜茶,却一口没喝,姜味刺得鼻尖发酸。
青鸟把铁皮箱的照片拍在石桌上,他扫了眼标签,指节捏得茶盏\"咔\"地裂了道缝。
\"内鬼。\"他说,声音像淬了冰。
\"是。\"青鸟蹲下来,用树枝在泥地上画仓库布局,\"设备包装用的是我们上个月给工部局做的模板,模板锁在账房暗格,钥匙在...赵五手里。\"
顾承砚的目光突然定在葡萄藤上。
晨露顺着叶子滴下来,在他脚边的青砖上砸出小坑——赵五是织坊会计,管着所有进出账,上个月还因为核对丝料数目熬了三个通宵。
他摸出怀表晃了晃,表盖内侧是苏若雪绣的并蒂莲,针脚细密得像她说话时的尾音。
\"今晚八点,召集核心会议。\"他突然说,\"我要宣布,明日运往南京的生丝改走陆路。\"
青鸟抬头看他。
顾承砚的眼睛在晨雾里发亮,像猎人盯上了猎物:\"他们需要知道我们的运输路线,才会动手。\"他从袖袋里摸出个指甲盖大的铜片,\"这是改良过的'织语拾音器',能捕捉五米内的无线电波。
你把它粘在会议室梁上。\"
会议开得很顺利。
赵五坐在最末位,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额头沁着细汗。
顾承砚说到\"改走陆路\"时,他的算盘突然卡了壳,有粒珠子\"当啷\"掉在地上。
苏若雪弯腰去捡,瞥见他后颈的汗湿处有块淡青色的印子——像是什么标记,却被衣领挡住了。
散会后,顾承砚留在会议室抽烟。
他望着梁上那粒铜片,火星在烟头明灭,映得他眼底的暗潮翻涌。
凌晨三点,拾音器的红灯突然开始闪烁。
他戴上耳机,电流杂音里传来模糊的\"陆路...明早...南京\",信号源定位在织坊后巷的矮楼——赵五的住处。
赵五家的窗户在黎明前亮了。
顾承砚蹲在对面的屋顶,瓦片硌得膝盖生疼。
他看见赵五抱着个黑皮账本冲进院子,火盆里的炭还没灭,纸页烧得噼啪响。
火光映着他的脸,后颈的淡青色烙印终于露了出来——是道条形码,和白手套技监档案里那个代号\"蜂后\"的汉奸,脖颈后标记一模一样。
\"青鸟。\"他摸出怀表敲了敲,这是行动暗号,\"包围。\"
屋顶下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顾承砚望着火盆里翻卷的纸灰,突然想起苏若雪说过,赵五总在她算错账时偷偷塞姜糖。
他吸了吸鼻子,姜味还在喉间,可这次,不是甜的。
火盆里的账本快烧完了。
赵五突然捂住胸口,身子晃了晃,扶着墙滑坐在地上。
他的手指抠进青砖缝里,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心脏。
顾承砚的瞳孔骤缩,他看见赵五后颈的条形码在发光,青蓝色的光,像极了窖室里那些模糊的影子。
\"有些线...\"他低声说,晨雾漫过他的鞋尖,\"缠得久了,自己都忘了是枷锁。\"
后巷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顾承砚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的灰。
他望着赵五抽搐的背影,摸出兜里的铜钥匙——那是苏母留下的,也是打开所有秘密的锁。
东方的天开始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