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理都是通的。”李松明望着远处草原上起伏的黑影,那里是连绵的雪山,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就像这风,在苗寨是绕着吊脚楼转的,到了这草原,就顺着山脊跑,但总归是风,能吹开淤塞的东西。”
他想起刚到那曲的时候,自己也犯过严重的高原反应。头痛得像要炸开,躺了三天三夜,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医疗队的西医同事给开了药,效果却慢。迷迷糊糊中,他摸出包里的刺血针,给自己的指尖放了点血,又嚼了几片随身带的红景天。那天夜里,他听着帐篷外的风声,忽然想起父亲说的“活血化瘀”——不光是血脉,人和地方的气脉,也得慢慢疏通。
后来他开始跟着藏医卓玛学认当地的草药。卓玛是个年轻姑娘,汉语说得不太流利,却能用手势比划着告诉他,哪种草在雪线以上生长,能治风寒;哪种花长在河谷边,能安神。他们一起在草原上采药,卓玛教他看牦牛留下的脚印辨认草场,他教卓玛用苗医的“望气法”看病人的气色。有一次,卓玛指着他帆布包里的刺血针,眼睛亮晶晶的:“我们藏医也有放血疗法,在太阳升起前,用玉石刀划破皮肤,你看,一样的。”
李松明把帆布包打开,让卓玛看里面的银针:“苗家用银,因为银能辨毒。你们用玉石,是因为玉石聚着山的灵气。”卓玛似懂非懂,却把自己采的甘松全塞进了他的包里,说:“这个,配你的红景天,好。”
现在帐篷外晒着的甘松,就是上次卓玛给的种子种出来的。在帐篷后面的小块空地上,李松明用带来的苗家肥土掺着藏地的黑土,种了一小片草药。风大,他就用石头垒起挡风的墙;土硬,他就每天用手一点点刨松。如今那些草药长得不算茂盛,却也透着股倔强的绿,在苍茫的草原上,像点在大地上的逗号。
“李医生,明天有批新的援藏干部到,能不能……”老张的声音带着点犹豫,从帐篷外传来。李松明知道他想说什么,最近来要抗高原反应包的人越来越多,不光是援藏干部,连附近哨所的兵,还有牧场上的藏民,都知道医疗队有个苗医,包里的东西能治高原上的“怪病”。
他重新把帆布包整理好,红景天制剂放在最上层,刺血针具用软布裹着,垫在,说在外面受了寒,烧点艾叶熏熏就暖和了。他摸了摸那包艾叶,仿佛还能闻到家里火塘的味道。
“明天让他们过来吧。”李松明对着外面喊,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我再配点新的药,让卓玛帮忙采的藏红花到了,加进去,效果更好。”
帐篷外的风雪似乎小了些,煤油灯的光透过帆布,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影子。李松明坐在折叠凳上,翻看带来的苗医手抄本。书页边缘卷了角,上面的字迹是父亲年轻时写的,墨迹在岁月里晕开,像一滴落在宣纸上的血。其中一页写着“气血如江河,通则畅,滞则淤”,旁边是他自己加的批注:“藏地风烈,当以温药通之,辅以放血,如开河道,引淤而出。”
他想起白天在山坳里采药时,看到几只藏羚羊在雪地里奔跑。它们的蹄子踩在雪上,发出噗噗的声响,身姿矫健得像一阵风。那时他就想,这高原上的生灵,都有自己对抗风雪的法子,人也一样。苗医的药,藏地的草,掺在一起,就能酿出暖身子的东西,让那些远离家乡的人,在这硬邦邦的风里,多一分底气。
天快亮时,风彻底停了。李松明被冻醒,起来添煤油时,看见帐篷外的雪地上,印着一串小小的脚印,一直延伸到远处的草场。他知道那是卓玛,她总在天亮前送来新鲜的草药,放在帐篷门口,不说话就走。
他走到门口,果然看到一小捆带着露水的甘松,用红绳捆着,放在石头上。旁边还放着个小小的铜壶,里面是温热的酥油茶,飘着淡淡的奶香。李松明拿起那捆甘松,叶子上的雪还没化,冰凉的,却带着股清冽的生气。
他把甘松拿到帐篷里,准备和红景天、藏红花一起,配新的抗高原反应药。帆布包放在桌上,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李松明忽然觉得,这包就像个小小的容器,装着苗寨的草药,藏地的风雪,还有那些走在高原上的人,对生命的期盼。
远处传来汽车的引擎声,是新一批援藏干部到了。李松明把帆布包挎在肩上,走出帐篷。太阳刚从雪山后面爬上来,把草原染成一片金红。晒在帐篷外的草药上,雪开始融化,顺着叶片往下滴,在冻土上汇成小小的水洼,映着天上的云。
“李医生!”有人喊他,声音里带着雀跃。李松明笑了笑,紧了紧肩上的帆布包,迎着光走去。包里面的红景天制剂在颠簸中轻轻晃动,像一汪蓄满暖意的泉,而那些银质的刺血针,在晨光里闪着光,仿佛能刺破所有淤塞,让气血如江河般,在这高原上顺畅地流淌。
他想起出发前,父亲把他拉到火塘边,往他手里塞了把银针:“到了外面,别丢了苗医的本分。大地有药,人心有暖,走到哪,都能扎下根。”那时他不懂,现在站在这茫茫草原上,看着远处的雪山和近处的帐篷,忽然就明白了。
风又起了,这次却不那么硬了,带着点阳光的温度。李松明的帆布包在风里轻轻摆动,包角的红线在晨光里,像一簇跳动的火苗,温暖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