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程棂愤愤地坐下,殷诏夜慢慢松开已经攥紧了的手,冲着慕韶光点了点头,说了句“你吃药吧”,便走开了。
两人没说几句话,但却透出一种熟稔和默契。
程棂闷闷地坐了一会,说道:“看来你们这次一起出去办事……处的不错。”
慕韶光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闲闲道:“要是处的不好,就办不成事了。”
他将茶水推给程棂一杯,又说:“刚才你发这通火,是怎么说的?”
程棂道:“冯家俞那种小人,就会兴风作浪,倾轧排挤,这一次你办成了事,他心里定然嫉恨坏了。我若是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以后他还来烦你。”
他顿了顿,又说:“你不是在我面前挺凶的吗?怎么别人跟你挑衅,你就忍着不吭一声。还有対殷诏夜也是和和气气的,合着,你只凶我一个是吗?”
这话说的一股酸气,简直跟争宠一样。
慕韶光没回答,慢慢啜了口茶,似笑非笑地瞥了程棂一眼。
他的眼睛黑亮黑亮的,目光里就像有小勾子一般,程棂被这一眼看的心头一荡,胸口有些发热,不自觉脸上也带了笑意。
他一口把杯子里的茶水都给喝了,虽然素日喝惯了酒,此时觉得这清茶的味道竟然也不错。
程棂在手里转着空杯子,说道:“你那边消息不灵通,可能还不知道,其实前一阵子,长老们手底下的那帮徒弟一直在谋划着想把你这个位置给顶了,好得到进入师尊静室的资格,可是你这次事情办的漂亮,一下子把他们想出来的借口都抹了……”
程棂嘲讽一笑:“他们眼看没了指望,心里面有气,自然要过来找你的麻烦,反正你小心点吧,有事随时叫我。”
慕韶光沉吟道:“魔神的静室……那里面有什么?”
他在脑海中转了转,没有从唐郁的记忆中找到关于这件事的说法,所以问的很直接。
如此一问,程棂却立刻想到慕韶光平时在门派里不受重视,连这么重要的一件事都没人想着告诉他,实在是被轻慢冷落到了极点。
这本就是他的一个心结,不禁觉得心里难受起来,于是把声音放柔了几分,同慕韶光解释。
方才挨了顿痛斥的冯家俞若是听到他这个语气,恐怕要气的昏死过去。
程棂道:“你也知道,先前师尊就是在静室中去世的,后来遗体挪出,但佩剑和其他的遗物还都保持原样放在这里,开启静室门锁的钥匙,就是咱们六人凑在一起的腰牌。师尊的那些典籍也就罢了,那把剑却是一直被他随身带着的,剑中应该还蕴藏着师尊的残余力量和神识……”
慕韶光杯子里的茶水微微泛起一丝涟漪,随即稳住。
程棂没有察觉他的动作,续道:“而继承这些的人,必然也是以后执掌合虚的人,所以不知道有多少人拼了命的也想凑上去看一看。按理说长老和护法们的弟子没有这样的地位,所以他们就得想办法,把咱们其中的一个人排挤走,再补这个空额。”
慕韶光点了点头,说道:“嗯,我明白。”
争权夺利的事哪里都有,不光在魔域,在仙门当中也是同样的,他不惊讶。
只是这些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魔神留下来的遗物上边,却并不知道魔神死之前的功力散出,那力量的碎片已经藏在他这些亲传徒弟们的灵息当中了。
慕韶光偏头想了想,笑道:“那你呢,你也想继承那个位置,掌管合虚吗?”
这话要是别人问,可能要挨揍,但既然慕韶光这么说,程棂就还真的认真想了一下。
他将一脚架在自己腿上,回道:“名头权力什么的,我不大感兴趣,管一个门派的事太烦了。至于继承力量,就算是没有,我自己也能靠自己的本事练出来,犯不着跟他们一样狗啃骨头似的算计,只不过嘛……”
程灵摸了摸下巴,说道:“想一想要是有人压在我头上做主,似乎也不那么痛快。这帮人当中我实在是没一个看得顺眼的,所以瞧瞧情况再说吧。”
慕韶光道:“咱们门派中的各项事务,似乎一直都是三位长老在处理吧?”
程棂道:“不错。但我觉得他们办事太过优柔磨叽了,就比如说这一回,如果是我处理,不会容那些修士们无凭无据就这般上门挑衅,非得好好地教训他们一顿不可,免得他们得寸进尺。”
“仙门与魔域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这么多年下来,早已注定了不可能和平共处,与其梦想和解,不如彻底征服!”
慕韶光的唇角微微一挑,表情有几分微妙:“这恐怕不太容易。”
程棂一笑:“世上哪有那么多容易的事?但求活个痛快吧!”
他转头看着慕韶光,又缓了缓声音,说道:“你放心,今天的话都是我随口乱说的,反正不管以后形势如何,有我在,都……都不会再让你在这个门派中被人欺负。我还听说,你的父母原本是穹明宗的门下,也是因那个门派而死,以后,我也一定为你出了这口气!”
唐郁的父母确实本都是穹明宗的弟子,论辈分慕韶光要称呼一句“师叔”“师姑”,但后来两人因觉得在门派里不受重用遭到埋没,所以叛逃了。
他们投身魔域,而后又惨败在出来缉捕他们的穹明宗弟子手中,唐郁的父亲觉得受到了羞辱,又愧又气又是害怕,自刎而死,没过几年,他的母亲也郁郁而终。
大概是这个原因,后来唐郁窥探到了天机之后,仓惶中还是来到了穹明宗要求合作,毕竟这个地方,多多少少还算让他有些熟悉。
程棂桀骜好胜,满心思的都是想把仙门踩在脚下,慕韶光终究失笑:“哦,那我可就谢谢你了。”
程棂就像一只想讨主人欢心的小狗,把一切自己觉得好的东西都叼到慕韶光跟前来摆着,此刻见慕韶光笑了,以为自己的骨头受到肯定,立刻也跟着露出笑容。
这时,一道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几位说的不错,这回的事确有误会,我们直接登门相问实是莽撞之举,又劳动二位尊使出面,实在是惭愧不已。但即便是误会,也是由以往合虚的所作所为而生的,并未无因。若不是这一回阴差阳错,展示出两位尊使的义气,哪还有今天的宴饮呢?一件坏事变成了好事,想必各位也该是乐见其成的吧?”
慕韶光和程棂虽然都坐在这个不起眼的位置,但两人心里都有数,这顿饭吃的并不和睦。
双方都是敌対惯了的,只看程棂一口一个要收拾仙门的态度就知道,矛盾不是因为这一次的质问误会而结下,但也不可能因为一顿饭就消弭。
甚至在客人进来之前,就有不少魔修商量着,要私下里把他们揍一顿,给他们点厉害瞧瞧。
刚才恐怕就是有人去找茬了,但这个被找茬的人语气不卑不亢,话也说得巧妙精彩至极,既不跌份又让他们没法反驳,竟硬生生把满心挑事的魔头们都给僵在了那里。
这使得程棂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见対方眼生,又把头转了回来,哼笑道:“这人倒是会说话。”
慕韶光笑了笑,说道:“一场宴会,人是形形色色,也是各有心机啊。你认识的人多,别跟我坐在这了,去打打招呼吧。”
按照程棂以往的作风,确实是应该过去的,这回只是怕慕韶光挨欺负,才一直陪他在这里坐着,此时想了想,便说:“行,那我就去看看,你有事随时叫我。”
慕韶光点了点头,程棂起身便走了。
他离开后不久,慕韶光身后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慕韶光头也不擡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然后直接端起茶杯,将里面的水反手朝着身后一泼。
果然有个人轻轻“哎”了一声,然后低声笑道:“你要泼我?”
慕韶光冷冷地说道:“让你不干什么偏干什么,还要往我面前凑,什么都不听,被泼了也是活该。”
他旁边的椅子被拉开,一个人坐了上去,说道:“你说要个可靠的人办事,我寻思着,哪还能有比我给师兄办事更加可靠的人呢?就奉命来了。再说了……”
他极快地将手在慕韶光额头上按了一下,没感觉到异常的温度,又迅速收了回去:“我若不来,能知道你旧伤又犯了吗?”
慕韶光转过头,面前的人相貌平平,长了张扔进人堆里根本就找不到的脸,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
可他一听那语气,一感觉到那气息,根本不用犹疑,就知道是问千朝又跑过来了。
问千朝是问旻的独子,他还小的时候,问旻便去世了,问千朝是跟在慕韶光身边长大的,做人是师兄教的,读书是师兄教的,武功也是师兄教的。
虽如今他当了掌门,却总还是像小的时候那样,几天看不见慕韶光,就觉得心慌。
此时他凝视着慕韶光,被泼了一身水也不擦,满眼都是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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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问师弟:我不是来破坏这个修罗场的,我是来加入大家一起雄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