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手政秀说得没错。硬实力上,虽然尾张是57万石的大国,其石高和商贸利益一国之富足以匹敌骏河、远江的总和还有富裕,但问题是——胜幡织田家手里头,就只有半拉尾张。
北有岩仓织田家虎视眈眈,东面更是直面如日中天的今川家。织田家想要真正和今川家叫板,最起码得统一尾张这57万石,再加上控制一半以上美浓的斋藤道三作为盟友。
现在,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如果让织田信行卖个脸,做一个愿意屈居的姿态,就能让今川家产生误判,将主要精力放在伊势方向,给织田家留出宝贵的发育时间,好解决岩仓织田家、支援“父慈子孝”的斋藤家……
这笔买卖,怎么看都划算。
漫长的沉默。
织田信行垂下眼帘,盯着矮几上那滩已经冷掉的茶渍。他的手指在膝上收紧,又松开,再收紧。最终,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行。”
只一个字,却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三弟啊,”信长忽然又笑了起来,那笑容灿烂得有些刺眼,“这样你也能蹭上大场面了!”
信行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他闭上眼,深呼吸,再睁开时,脸上已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多年的修养让他硬生生憋回了想骂出口的话——虽然那些话已经在喉咙里滚了无数个来回。
平手政秀瞪了信长一眼,目光严厉。信长耸耸肩,做了个投降的手势,收敛了笑容,但眼中那抹玩味的神色却并未完全消失。
第一件事定了下来,信行开始讨论另一件事。他重新端起已经凉透的茶碗,却并未饮用,只是握在手中,仿佛需要借那点冰凉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我动身上洛后,柴田大人和林秀贞大人留在末森城主持事务。”他说道,声音恢复了条理,“家臣里,我主要带林通具、山口教继、津津木藏人……”
“不。”
平手政秀打断了他,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信行的话戛然而止,他抬眼看向老人。
“您上洛,对织田家是有任务的。”平手政秀缓缓道,“争取胜幡织田家获得全尾张的守护代地位。林佐渡可以帮您和朝廷、幕府沟通,让尾张只有一个守护代——”他顿了顿,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信长,“那就是您的兄长信长。”
信长的眉毛挑了挑,没说话。
“但林通具不行。”平手政秀的语气变得坚决,“就让他留在末森,辅佐柴田胜家吧。”
信行的眉头再次皱起。他的家臣们也是有立场和能力之分的。在他看来,林秀贞能帮他跟幕府、朝廷沟通,那没问题。但以林通具的本事,可没能力帮自己留下的柴田胜家挡住一些明枪暗箭——特别是那些可能来自织田家内部的“暗箭”!
他想要坚持,但话还没出口,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堪十郎。”
是织田信光。这位一直沉默的叔父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沉稳。他放下茶碗,看向信行,目光中带着一种长辈特有的安抚意味。
“你放心,”信光缓缓道,“我在守山,会帮助柴田修理亮看好末森的。”
这话说得平淡,分量却极重。他用自己来给平手政秀的安排背书,同时也表明,他会填补信行离开后,胜幡织田家在尾张东面防线的力量空缺。
从胜幡织田家的整体利益来看,这确实是最完美的安排。柴田胜家守城,林通具辅佐,织田信光在守山城作为后援和制衡——一条完整的防线,既能抵御外敌,也能防范内部可能的不安分因素。
但织田信行坐在那里,握着冰冷的茶碗,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手心一直蔓延到心底。
他感觉到,似乎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正从四面八方伸来,伸向父亲信秀临终前留给他的那些利益、那些城池、那些家臣的忠诚。那些手,有的来自对面嬉皮笑脸的兄长,有的来自这位看似公允的叔父,有的甚至可能来自眼前这位为织田家操劳了一生的老臣……
“那么,”信行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就按监物大人的安排吧。”
他放下茶碗,站起身,向众人微微颔首,然后转身,拉开侧厅的纸门。
腊月的寒风瞬间灌了进来,吹散了室内的茶香与炭火气。信行迈步走入寒风之中,背影挺直,脚步稳健,仿佛刚才那场决定了他未来命运的密议,不过是一次普通的茶会。
纸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
侧厅内,炭火盆里的火苗跳动了一下,映亮了剩下的四张脸。
平手政秀轻轻叹了口气,开始收拾茶具。信光闭目养神。信广依旧眉头紧锁。
窗外,寒鸦再次掠过神宫的上空,啼叫声撕破了冬日的寂静,久久回荡在热田松林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