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里热气蒸腾,铁锅里滚着奶白的棒骨汤。
酸菜的清爽味儿混着新鲜猪肉的油脂香霸道地窜出来。
宋铁军系着围裙,手起刀落,厚实的五花肉片“噔噔噔”地码进盆里,动作麻利得带着风。
外屋地挤满了人,剥皮卸肉的吆喝、剁骨的闷响、烧火的噼啪。
还有汉子们搓着手哈白气的说笑,把豆腐坊塞得满满当当,寒夜的冷气早被挤没了影儿。
门帘“哗啦”一掀,带进一股冷风。
三狗子眉毛胡子上挂满了白霜,嗓子眼儿冒着烟:“来了来了!程大夫请来了!”
他身后,程大牛逼标志性的油亮旧药箱先探了进来,老头子呼哧带喘,棉帽子歪斜,脸冻得发青,嘴里骂骂咧咧:“哎呦我滴个亲娘祖奶奶……三狗子你小子……跑死老子了……二埋汰那虎逼玩意儿呢?让老夫瞅瞅摔成啥德性了?”
屋里人赶紧让开道。
程大牛逼挤到炕边,油灯昏黄的光照在二埋汰那张血乎刺啦、肿成发面馒头还豁着门牙的脸上。
“嘶……”老头子倒吸一口凉气,也顾不上喘了,赶紧放下药箱。
“手电筒!举高点!”三狗子连忙举着矿灯凑近。
程大牛逼皱着眉,枯瘦的手指避开破口,小心翼翼地在二埋汰头上、脸上摸索按压。
二埋汰疼得直抽冷气,“嘶……哎呦……”地哼哼。
宋铁军端着热水盆站在一旁,紧抿着嘴唇,眼神一瞬不瞬。
“嗯……骨头没事儿,万幸!就这磕碜样看着唬人!”
程大牛逼下了结论,声音洪亮,驱散了宋铁军最后一点不安。
“皮外伤,豁牙洞得养着,回头镶个金的!摔得有点狠,震着了,得喝几副药顺顺气,活血化瘀!”
他利索地打开药箱,翻出碘酒棉球,动作熟练又带着点粗鲁地给二埋汰清理伤口,嘴里也不闲着:“该!让你虎!沙半鸡能比命金贵?瞅瞅这脸,跟让熊瞎子舔了似的!也就是雪厚,不然……哼!”
清理完伤口,又仔细检查了胳膊腿,确认没骨折只是多处擦伤淤青。
程大牛逼刷刷写了个药方子,拍在炕沿上:“铁军,照方抓药!一早让三狗子跑趟县里药铺!一天两顿,连喝三天!这几天给我消停炕上趴着,再嘚瑟腿给你打折!”
他瞪了二埋汰一眼,二埋汰缩着脖子,只敢“嗯嗯”点头。
“辛苦程叔了!快,外屋地暖和,杀猪菜马上好了,您老先整口热乎的垫垫!”
陈光阳招呼着,递过一碗温好的烧刀子。
程大牛逼也不客气,接过碗“滋溜”就是一大口,热辣的酒液下肚,冻僵的脸膛才泛起红润,长舒一口气:“哈……这还像话!”
汉子们围着临时搭起的矮桌,粗瓷碗里倒满了琥珀色的药酒,就着刚出锅的血肠、白肉、蒜泥,吃得满嘴流油,喧闹声几乎掀翻了屋顶。
二埋汰被允许半靠在炕头,宋铁军用小勺一点点喂他喝滚烫的肉汤,他咧着豁牙嘴傻乐,虽然一笑就扯得伤口疼。
陈光阳陪着程大牛逼坐在外屋灶膛边的小板凳上,火光映着两人的脸。
程大牛逼嘴里嚼着块肥厚的颤巍巍油梭子,眼睛却瞟着喧闹的里外屋。
凑近陈光阳,压低了嗓子,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神秘和按捺不住的兴奋,混着酒气和油腥味儿:
“光阳大侄子,这帮虎玩意儿闹腾他们的。有桩正事儿,得跟你透个风!”
他油腻的手指在破棉裤上蹭了蹭,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声。
“今儿后晌,我和知川去酒厂老窖那边归置空坛子……你猜咋着?”
陈光阳心头一动,放下酒碗,眼神锐利起来:“咋?窖里头有东西?”
酒厂那巨大的、带着历史沉淀的老窖池,一直是他心头惦记的宝贝。
程大牛逼小眼睛里精光四射,重重点头,胡子都激动得翘起来:“何止有东西!他奶奶的,扒拉开角落旮旯堆的破麻袋烂草帘子,后墙根儿底下,藏着个小窖口!
封得严实,灰土积了老厚!知川那小子手欠,撬开一看……好家伙!”
他猛地一拍大腿,唾沫星子差点喷陈光阳脸上。
“全是老酒!黑陶坛子!泥封得跟铁打似的!看那灰、那坛子样式,年头指定不短!少说也得……这个数!”
他伸出两根手指头,用力晃了晃。
二十年!
陈光阳感觉心口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呼吸都重了几分。
酒是陈的香,更别说在东北这地界,藏在老酒厂窖底不知多少年的老酒!
这玩意儿的价值,绝不是新酿的能比!他强压着翻腾的心绪,低声问:“味儿咋样?开了没?”
“没敢动!”程大牛逼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泥封一动,味儿就跑了!我让他们原样盖好,封严实了!就等你明儿亲自去掌眼!”
他搓着手,脸上是发现宝藏般的狂喜,“光阳,这要是真的……咱这陈记药酒的‘老底儿’,可就算他妈的夯实到祖坟冒青烟了!泡啥药它不香?卖啥价它不硬气?!”
陈光阳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从脚底板直冲脑门,连日来的疲惫和刚才救人的惊险后怕,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狂喜冲得无影无踪。
他端起酒碗,狠狠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烧灼着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火热。“好!好!程叔,这事儿办得尿性!”
他重重拍了下程大牛逼的肩膀,“明儿一早!天擦亮就走!开我那吉普!咱爷俩去好好验验货!”
“妥了!就等你这话!”程大牛逼乐得见牙不见眼,又夹了一大块油滋滋的肥肉塞进嘴里。
这一顿杀猪菜,直闹腾到后半夜。
二埋汰喝了药,昏昏沉沉睡去,鼾声震天,虽然漏风,气势不减。
汉子们吃饱喝足,带着满身的肉香酒气和热乎劲儿,三三两两散去。
宋铁军和大果子手脚麻利地收拾着狼藉的杯盘,脸上也带着疲惫却满足的笑意。
陈光阳帮着把最后一点杂物归置好,看着渐渐安静下来的豆腐坊。
和炕上睡得四仰八叉的二埋汰,心里那点担忧彻底放下,只剩下对明日酒厂之行的强烈期待。
天刚蒙蒙亮,屯子里还飘着淡淡的柴火味和未散尽的肉香。
陈光阳的吉普车已经发动,引擎声在清冷的晨雾中显得格外清晰。
程大牛逼裹着件油渍麻花的旧棉袄,背着他那标志性的药箱。
今天里面没装药,空着准备装“样品”。
像只准备去偷油的老鼠,兴奋又急切地钻进了副驾。
“走走走!麻溜儿的!这老天爷开眼呐,给咱留了这么一笔横财!”
程大牛逼搓着冻得发红的手,一个劲儿地催促。
陈光阳没说话,嘴角却噙着一丝按捺不住的笑意。
吉普车碾过屯子里压实的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朝着东风县方向疾驰而去。
车窗外的田野和远山覆盖着厚厚的白雪,在熹微的晨光中泛着清冷的蓝。
冷风从车窗缝隙钻进来,带着凛冽的清新,却吹不散车里两人心头那股灼热。
到了酒厂,看门的王老头认得陈光阳的车,赶紧打开大门。
酒厂里静悄悄的。
陈光阳直接把车开到最里头那排老窖房门口。
沈知川早就在寒风里跺着脚等着了,脸冻得通红,眼睛却亮晶晶的。
“姐夫!这边!”沈知川机灵地招着手,引着两人绕过几排堆积的杂物和空酒缸,来到最角落一个极其隐蔽的所在。
这里背靠高大的山墙,前面堆满了废弃的草垫、破麻袋和一些蒙尘的旧工具。
不仔细扒拉,根本发现不了后面还藏着乾坤。
他力气大,三两下把遮挡的杂物清开,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弯腰进出的低矮小窖口。
青砖砌的拱门,上面覆盖着厚厚的尘土和蛛网,一块厚重、边缘已经有些风化的青石板盖在上面,缝隙里填满了陈年的泥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