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楚战争的余烬未冷,九州的目光已聚焦于姬长伯接下来的一举一动。
寿春城外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城中楚宫废墟上的汉伯坛已巍然立起。
九尊新铸的铁鼎在秋阳下泛着暗沉的光泽,鼎身上浮雕着汉军征战的图景——云梦泽水战、郢都城破、寿春合围,每一幅都昭示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坛下,诸侯使臣的衣冠如斑斓的云,在汉军黑甲武士的森然阵列前,显得既庄重又渺小。
姬长伯身披玄端,腰佩长剑,立于坛上。
风掠过他鬓角微霜的发丝,也拂动着坛下如林旌旗。
当鲁大夫子服景伯代表诸侯奉上九锡——车马、衣服、乐悬、朱户、纳陛、虎贲、斧钺、弓矢、秬鬯——时,坛下百门火炮依次鸣响,声震淮水,惊起远处山峦间最后几缕未散的烽烟。
“臣等谨奉天子之命,尊汉伯为天下伯主,代天子巡狩四方,征伐不廷!”子服景伯的声音在炮声间隙中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
坛下诸侯使者齐齐躬身,无人敢直视坛上那位新晋的伯主。
姬长伯双手接过象征征伐之权的斧钺,目光扫过坛下众人,最终落向西方。那里是周王畿的方向,也是他政治承诺的锚点。
“楚王僭越,其罪当诛。然天子仁德,不绝祀嗣。”姬长伯的声音平稳,却自有穿透力,“今楚王室已绝,其宗庙祭祀不可无人。孤已奏请天子,于丹阳故地择楚王族远支,续封子爵,奉楚先王祭祀,国号仍为‘楚’,以示存亡继绝之意。”
坛下响起低低的议论声。这手“存祀”之举,既安抚了楚地残存的贵族情绪,又彻底断绝了任何熊姓嫡系复国的法统可能。
新“楚”将不过是汉国羽翼下、蜷缩在丹阳一隅的祭祀工具。
“至于唐地三城……”姬长伯话锋一转,语气更为郑重,“孤昔日于绳池盟誓,若得上天庇佑克楚,当以楚之故地献于天子,以壮王室。今楚地已平,孤不敢忘诺。唐地三城,其民户、图籍、府库,已遣使护送前往成周,献于天子阶前。”
此言一出,坛下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强烈的反应。许多使者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三座完整的城邑,连同人口财富,拱手送给早已式微的周天子?这不仅是巨大的利益让渡,更是一道强烈的政治信号:姬长伯仍尊周室,至少表面上如此。
子服景伯心中震动最深。
他亲眼见过汉军在楚地的雷霆手段,也清楚汉国如今实力已凌驾于任何单个诸侯之上,甚至诸侯合力也未必能制。
如此强权,却肯将到嘴的肥肉吐出一块献给虚君,其所图必然更大。是邀名?是缓策?还是为下一步更庞大的布局铺垫?
姬长伯似乎看穿了众人的心思,淡淡道:“天子乃天下共主,汉室为姬姓同宗,尊王攘夷,本是分内。三城虽小,足见诚心。望诸公归国后,亦能劝谏君上,谨守臣节,共扶王室。”
“谨遵伯主之命!”坛下再次齐声应和,声音比之前更整齐,也更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
典礼结束后,姬长伯并未在寿春久留。
他将楚地军政要务迅速分派:君无器总督新设的“荆襄郡”,驻郢都,统辖原楚国核心区域,负责清剿残楚势力、整编降卒、推行汉法;邓麋、吕熊等将领分镇淮上要隘,监视新附的淮北城邑以及东面的吴越;卫宛则率一部精锐北返,加强汉国本土防御,同时威慑中原诸侯。
安排既定,姬长伯率中军主力,带着缴获的楚国王室珍宝、礼器、典籍,以及一大批俘虏的楚国贵族、工匠,浩浩荡荡北返汉国都城江州。
队伍中,那九尊铁鼎被郑重护送,象征着武力和秩序的新图腾。
北返途中,消息陆续传来。
周天子得到唐地三城,喜出望外。这三城地处南阳盆地边缘,土地肥沃,人口数万,对窘迫的王室财政不啻久旱甘霖。
天子即刻下诏,对姬长伯大加褒奖,正式承认其“伯主”地位,授予“专征伐,绥万邦”的斧钺节钺,并派遣王室卿士前往三城接管。
尽管明眼人都知道,这三城的实际防务和周边态势仍被汉军牢牢掌控,但天子的欢欣和合法性加持是实实在在的。
与此同时,姬长伯“存楚祀”和“献地尊王”的举动,在天下引起了广泛议论。
中原诸侯松了口气,至少汉国没有立刻表现出鲸吞天下的咄咄逼人。
楚地残余的贵族封君和方国(如夔、罗等)见王室祭祀得存,反抗意志进一步削弱。
一些原本观望的小国,开始主动遣使向汉国通好。
然而,楚国旧地暗流依旧汹涌。
吴、越两国在楚东境趁火打劫,瓜分了不少城邑,与汉军势力在淮水下游形成对峙。
两国对突然崛起的汉国充满忌惮和敌意。
中原诸侯内部,对如何应对汉国霸权分歧严重。
以宋、徐为代表,与汉国贸易密切、利益捆绑较深的诸侯,主张顺势而为,加强与汉合作。
而以卫、曹部分贵族为代表,则深感威胁,暗中串联,试图联合南齐、晋等传统大国制衡汉国。
汉国内部,也面临着巨大的整合压力。新纳入的楚地,人口众多,文化迥异,贵族封君势力盘根错节。
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消化这片广袤的土地,将其真正转化为汉国的力量。
姬长伯回到汉都江州,来不及庆功,便投入了繁重的国务之中。
首先是对功勋将士的大封赏。君无器、邓麋、吕熊、卫宛等主要将领皆受封显爵,赐予大量田宅、奴仆、楚地珍宝。
阵亡将士家属得到丰厚抚恤,子弟优先录入军中或官府。此举稳定了军心,巩固了姬长伯最核心的权力基础。
其次是对楚地的系统治理。姬长伯采纳了随军文吏和部分投诚楚臣的建议,没有急于全面推行汉法,而是采取渐进策略:
政治:保留部分楚地原有封君、官吏的爵位和职务,但将其调离本土,或置于汉官监督之下。同时,大量启用楚地寒门士人和降汉的楚军中低级军官,给予他们上升通道,分化瓦解旧贵族体系。
经济:废除楚王室的苛捐杂税和部分封君的私敛,推行汉国相对统一的税赋制度。以汉国的铁器、食盐、布帛等商品,通过官方控制的商队,深入楚地流通,逐步掌控经济命脉。将部分楚国贵族和反抗者的土地收归国有,分给汉军功勋和楚地无地贫民,建立直属于汉国官府的屯田和庄园。
军事:挑选楚军降卒中的精壮,打散编入汉军各部队,或组建新的“楚营”,由汉将统率,派驻他处。在楚地关键险要处,修筑新城、堡垒,屯驻汉军主力,形成军事控制网络。
文化:不强制改变楚地风俗语言,但要求所有官吏学习使用汉字、汉语公文。在郢都、寿春等地设立官学,教授汉国律法、经典,选拔楚地子弟入学,培养亲汉的下一代精英。将楚国的史册、典籍集中整理,部分重要文献送往汉都,既是对文化的接收,也是一种无形的控制。
再次,是外交上的纵横捭阖。
对周王室,姬长伯继续表现出极大的尊敬。除献地外,还定期进贡方物,邀请王室使者观礼阅兵,甚至提出派遣汉军帮助王室“绥靖洛邑周边”。这些举动让周天子及其近臣对姬长伯好感倍增,汉国的“尊王”形象日益巩固。
对中原诸侯,姬长伯以“伯主”身份,召集第二次“绳池之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