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老槐树的叶子被风掀得“沙沙”响,细碎的光斑在碎石路上晃荡。
林晓峰握着枣木棍的手心沁出薄汗,指腹蹭过木头表面磨出的包浆。
这根棍子是老高头编陷阱剩下的,陪他在山里追过野兔、赶过野猪,此刻攥在手里,却比面对野兽时更紧张。
眼前的灰布褂男人始终低着头,额前碎发遮着脸,指节攥着黑布包泛白,连呼吸都带着刻意的轻缓,像极了山里遇到的“疑兽”,既藏着戒备,又透着几分难掩的局促。
张明信挡在男人身前,深蓝色中山装的衣角被风扫得轻晃,领口别着的钢笔露出来一点银亮的头。
他眉头拧成疙瘩,语气却尽量平和:
“同志,有话不妨直说,咱们都是实在人,没必要藏着掖着。你要是来办事,能帮的咱绝不推辞;要是有啥顾虑,也尽管开口。”
李青峰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反射着阳光。
他的目光落在男人磨白的布鞋上。
鞋帮沾着新鲜泥土,颜色偏红,不是村里常见的黄土,倒像是山那边农场附近的红黏土,这种土只有农场周边的坡地才有:
“看你鞋底的土,不像是附近村的人。黑山村就这么大,来走亲戚、做买卖的都熟,你到底来这儿有什么事?”
男人喉结在蜡黄的皮肤下滚了滚,终于缓缓抬起头。
额前碎发被风掀开,露出一道淡粉色的疤痕。
那疤痕约莫一寸长,边缘带着点不规则的弧度,像被山里带刺的酸枣枝刮过,愈合后留下的印子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林晓峰的目光骤然定格在那道疤痕上,手里的枣木棍“嗡”地一下,差点从指间滑落在地。
这道疤……他太熟悉了!
去年冬天在农场仓库,张明信厂长跟他一起整理玉米种子时,曾指着额角的疤笑着说:
“当年护林的时候,追一个偷松木的贼,被坡上的野酸枣枝划了个大口子。
流了不少血,还是村里老中医给缝的三针,现在还留着这‘勋章’呢。”
他赶紧往前凑了两步,脚步放得极轻,像怕惊到什么似的。
眯眼仔细打量男人的眉眼——高挺的鼻梁,说话时习惯微微抿嘴的小动作,还有眼底那抹藏不住的温和,都渐渐与记忆里那个拍着他肩膀说“小伙子有闯劲,种庄稼是块好料”的厂长重合。
连男人开口时带着点沙哑的嗓音,都像是从去年农场的玉米地旁飘来的,熟悉得让人心头发热。
“您……您是张厂长?”
林晓峰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心脏“砰砰”跳得厉害,像要撞开胸腔,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枣木棍,木头的纹理硌得掌心发疼:
“张明信厂长?您怎么会穿成这样?这灰布褂子都洗得发白了,还有这旧草帽,跟您平时穿的中山装差太远了,俺刚才都没敢认。”
男人听到“张明信”三个字,紧绷的身子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瞬间放松下来。
他伸手摘下头上的旧草帽。
草帽是麦秆编的,边缘磨得毛糙,还破了个小洞,露出里面发黄的衬布。
他抹了把满是汗珠的额头,无奈又带着点欣慰地笑了笑:
“晓峰,真没想到你还能认出俺。
俺这不是怕提前跟你说了,你特意准备,摆场面给俺看,看不到村里的真实情况嘛。就想着装成收草药的贩子,悄悄来转一转。
你小子警惕性倒是比以前更高了,刚才那架势,差点把俺当偷草药的抓了。”
这话一出口,林晓峰手里的枣木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木头撞击碎石路的声响在安静的村口格外清亮,惊得槐树上的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走了。
他顾不上捡木棍,快步走过去,一把抓住男人的手。
那双手粗糙有力,掌心的老茧又厚又硬,是常年握农具、写材料磨出来的,磨得他指腹微微发痒,跟去年在农场帮张厂长搬玉米种子时摸到的手感一模一样,温暖又踏实。
“张厂长,您这也太突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