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沉重的黑丝绒,将滨海市这座繁华都市包裹。霓虹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柏油马路上晕染开,模糊了现实与虚幻的边界。对于“诚远科技”的员工来说,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周五夜晚,意味着疲惫工作后的短暂喘息。但对于张强而言,这个夜晚,是他用几个月的恐惧、贪婪和绝望编织出的,一张通往地狱的罗网,即将收紧。
他坐在自己那辆吱呀作响的二手捷达里,车停在离张诚家小区后门两条街远的一个阴暗巷口。引擎早已熄灭,只有仪表盘上微弱的冷光映着他那张因紧张而扭曲的脸。手心全是汗,紧紧攥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撞击着胸腔,仿佛要破体而出。
“快了……就快了……”他喃喃自语,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在徒劳地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一切的源头,都要从那个该死的赌局说起。张强原本只是个普通的公司职员,在远房表叔张诚创办的“诚远科技”里负责设备维护。工作不算轻松,但稳定,薪水也足够他在这个城市立足。张诚对他这个“远房侄子”还算照顾,虽然平时不苟言笑,要求严格,但从未亏待。张强本该知足,可他偏偏染上了赌博的恶习。
起初只是小打小闹,赢了几次,便觉得钱来得如此容易,工作的辛苦和生活的平淡都变得难以忍受。他开始加大赌注,从麻将、扑克,到网络赌球、地下六合彩,越陷越深。输光了积蓄,就开始借信用卡,借遍了所有能借的网贷平台。当催债电话像雪片一样飞来,甚至有人开始堵在他家门口时,他才惊恐地发现,自己已经欠下了一个足以压垮他整个人生的天文数字——整整五十万的高利贷。
利滚利,息叠息,那些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催收人员,眼神里的冷酷和言语中的威胁,像毒蛇一样日夜啃噬着他的神经。他想到了张诚,那个在他眼中“有钱有势”的表叔。他鼓起勇气,旁敲侧击地向张诚借钱。第一次,张诚以为他遇到了什么急事,问明缘由,张强含糊其辞,张诚便以公司财务制度为由拒绝了,但也多给了他这个月的绩效奖金,让他“有困难可以直说,但不要藏着掖着”。
张强拿着那笔钱,非但没有感激,反而觉得张诚是在打发叫花子。他又尝试了第二次、第三次,甚至编造了父母重病、急需手术费的谎言。但张诚是什么人?在商场摸爬滚打几十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他早已从其他员工的闲言碎语和张强日益憔悴、眼神躲闪的状态中察觉到了不对劲。
终于,在张强又一次拙劣地借口借钱时,张诚彻底爆发了。他把一叠打印出来的网贷催收信息和几张张强深夜出入地下赌场的模糊照片摔在张强面前,脸色铁青:“张强!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才把你带到公司!你竟然敢染上这种恶习!还敢骗我?”
张强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忏悔,求张诚再给他一次机会,借他钱还债。
“借钱?”张诚冷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失望和愤怒,“我告诉你,不可能!我的钱,是一分一分辛苦挣来的,不是给你填赌坑的!张强,你太让我失望了!明天开始,你不用来公司了,我会让人事给你办离职。还有,你父母那边,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他们好好谈谈,让他们知道自己养了个什么样的‘好儿子’!”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张强最后的心理防线。失去工作?他现在身无分文,负债累累,失去这份唯一的收入来源,他拿什么去还债?通知父母?他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一辈子要强,如果知道他不仅赌博,还欠了这么多钱,恐怕当场就能气晕过去,甚至……他不敢想下去。
恐惧、愤怒、绝望,像三种不同颜色的毒液,在他的血管里疯狂奔涌、混合,最终催化出一种更可怕的东西——杀意。
“凭什么……凭什么你张诚就能高高在上?凭什么你就能决定我的生死?”被绝望逼到墙角的张强,内心开始滋生出扭曲的念头,“你死了……或许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他知道张诚是公司的董事长兼最大股东,身家不菲。虽然他只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侄子,继承权渺茫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在失去理智的他看来,张诚死了,总会留下遗产,总会有那么一丝“机会”,让他能从中捞到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或许就能让他还清债务,摆脱眼下的困境。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野草一样疯长,迅速占据了他全部的心智。他开始觉得,这不是犯罪,而是“自救”,是张诚逼他的!
一个疯狂的计划开始在他脑中酝酿。他需要一个周密的计划,确保自己能成功杀死张诚,并且全身而退。
他对张诚的生活习惯了如指掌。张诚是个工作狂,尤其最近公司在研发一个新项目,更是经常独自一人在位于市郊的别墅书房里工作到深夜。那间书房,位于别墅二楼东侧,窗户正对着一片茂密的小树林。更重要的是,他知道那扇书房门,除了常见的锁芯外,在门内侧,还有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老式黄铜插销。那是张诚刚搬进去时为了“双重保险”装上的,但因为使用不便,后来几乎就没用过,插销和插槽都有些生锈了。
一个关键的细节,在他脑海中闪过:如果……如果在那个插销上做点手脚呢?
他负责公司的设备维护,经常需要接触各种润滑油、清洁剂。他想起了一种名叫“克鲁勃”的特种润滑油,那是用于精密仪器轴承润滑的,具有极佳的润滑效果和持久性,而且几乎没有什么异味。如果用这种润滑油涂抹在那个生锈的插销和插槽上……
张强的心脏开始狂跳,一个大胆的计划逐渐成形。
案发前三天,他以汇报公司设备维护情况为由,去了张诚家。张诚的别墅安保措施不错,但对于他这个“自己人”,门卫并未过多盘查。他提着一个看似普通的工具箱,里面除了一些常规的汇报文件,还藏着一小罐他从公司偷偷拿出来的“克鲁勃”润滑油和一小支画笔。
张诚在客厅接待了他。他故作镇定地汇报着工作,手指却在工具箱的暗格里,紧紧攥着那罐润滑油,手心微微出汗。汇报进行到一半,张诚的手机响了,是公司项目组打来的紧急电话。张诚皱了皱眉,起身走到客厅外接电话,临走时还嘱咐他:“你等一下,我很快回来。”
就是现在!
张强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强压下内心的激动和恐慌,用眼角的余光迅速扫视了一下四周,确认客厅里没有其他人。他像一只受惊的猫,蹑手蹑脚地,以最快的速度,冲向二楼书房。
别墅的楼梯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他大部分的脚步声。他几乎是跑着上了二楼,找到了那间熟悉的书房。门是关着的,但没有上锁。他轻轻推开门,闪身进去,然后迅速把门关上。
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旧书的味道。巨大的红木书桌后,台灯亮着,上面还摊开着文件。他没有时间欣赏这书房的雅致,目光立刻锁定了门内侧的那个黄铜插销。
果然,插销和插槽的缝隙里,布满了黄褐色的锈迹。他从工具箱里飞快地拿出那罐“克鲁勃”和小画笔,拧开盖子,用画笔蘸取少许透明的润滑油,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插销的金属杆上,以及对应的插槽内壁。他涂得很仔细,确保每一个可能摩擦的部位都覆盖到。冰冷的润滑油带着一丝奇异的顺滑感,仿佛也润滑了他此刻紧绷的神经。
做完这一切,他迅速将润滑油和画笔藏回工具箱,仔细擦掉了可能留下的指纹,然后轻轻拉开门,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回到了一楼客厅。整个过程,前后不过三四分钟,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当他刚刚在沙发上坐定,假装翻看文件时,张诚打完电话走了进来。“公司有点急事,”张诚随口说道,“汇报完了吗?没什么大问题就先这样吧,我还得回书房处理点事。”
“好的,张总,那我先回去了。”张强站起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他甚至还挤出了一个有些僵硬的微笑。
张诚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只是点了点头,便径直上了二楼,走向了那间即将成为命案现场的书房。张强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背后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张诚的别墅。
坐在车里,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他成功了第一步,一个几乎不可能被察觉的“伏笔”已经埋下。接下来,就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能让他完美实施计划,并嫁祸于人的时机。
而今晚,就是他选定的“黄道吉日”。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中到大雨,并且伴有雷电。这样的天气,是天然的掩护。雨声可以掩盖他行动的声响,雷电可以扰乱监控设备(如果有的话),昏暗的能见度更是他最好的伪装。
他看了一眼手机,时间指向晚上十一点十五分。这个时间,张诚应该还在书房工作,而别墅里的其他佣人,按照惯例,这个点应该已经睡下了,或者至少在自己的房间里,不会轻易出来走动。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冰冷的夜风夹杂着湿气扑面而来,让他打了个寒颤。他竖起衣领,将帽檐压得很低,快步穿过两条街,来到了张诚家别墅的后门附近。这里相对偏僻,只有一盏昏暗的路灯,光线被茂密的树枝切割得支离破碎。
雨,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很快就变得密集。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冰凉刺骨。张强按照事先踩好的点,绕到别墅东侧,那片紧挨着书房窗户的小树林。雨水打湿了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掩盖了他踩在松软泥土上的脚步声。
他躲在一棵粗壮的香樟树后,抬头望向二楼书房的窗户。果然,灯还亮着!窗帘没有完全拉严,透出里面温暖的光线,隐约能看到一个伏案工作的身影。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