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碾过最后一段布满弹坑和碎石的土路,颠簸得让人骨头都要散架。
当最前面的磐石猛地踩下刹车时,所有人都因惯性向前倾去。
“到了。”
威龙刚刚准备松了一口气,又直接倒灌了。
众人透过车窗望去,心都沉了下去。
浑浊的乌姆河横亘在前方,河对岸的希尔拉市区,笼罩在一片混乱的喧嚣中。
零星的枪声响起,几处浓黑的烟柱升腾而起,扭曲着融入灰蒙蒙的天空。
他们所在的这边,所谓的“安全区”,气氛同样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阿萨拉政府军士兵们蜷缩在乌姆河滨河公园的树木和残破的建筑后面,沙袋垒起的工事看起来单薄而脆弱。
与这片临战阵地的紧张形成诡异对比的,是后方那片相对完好的建筑群——
希尔拉农业与矿业大学的校区,以及旁边那座颇具现代感的农业科技馆。
那里居然灯火通明,甚至隐约传来节奏感强烈的音乐声,与周围的破败和枪声格格不入。
“操,那边在开派对吗?”
磐石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威龙没有回答,他拿起加密通讯器,开始与大学内部的守军联系。
几分钟后,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额头满是油汗的中年男人,在一小队阿萨拉士兵的护卫下,小跑着迎了过来。
“是GtI的同志们吗?欢迎!欢迎!”
他老远就伸出手,脸上堆着热切又惶恐的笑,“我是希尔拉市的秘书长,阿卜杜勒!路上辛苦了!市长先生和其他官员都在大学里面等候!这里太危险了,流弹不长眼,快请进,快请进!”
车队被引导着驶入大学校区。
穿过一道由沙袋和铁丝网加固的大门后,环境陡然一变。
虽然也能看到巡逻的士兵和临时工事,但主干道干净整洁,路旁的棕榈树甚至被打理过,主体建筑完好无损,明亮的灯光从窗户里透出来。
在大学主楼一间被临时征用为指挥中心的会议室里,他们见到了希尔拉市的市长穆罕默德·法鲁克。
他大约五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挺着不小的肚子,穿着一身看起来质地不错的西装,只是领带有些歪斜。
他身边围着几个同样衣着体面的官员,个个脸上都写着焦虑,但与外面那些士兵和难民相比,他们显然处于另一个世界。
“你们可算来了!”
法鲁克市长一把抓住威龙的手,用力摇晃着,语速快得像机关枪,“情况糟透了!完全失控了!河对岸全是暴民!土匪!各种各样的犯罪组织!我们只能勉强守住大学区和河岸这一小块地方!天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打过来!”
他几乎是喊着说道,唾沫星子差点溅到威龙脸上:
“如果可以的话,我他妈的都想用重炮把对岸轰平了!就不知道上面批不批!再这样下去,我们连这里都守不住!”
他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主题,或者说,直接开始诉苦和索要:
“粮食!我们需要粮食!药品!还有军队!更多的军队!请你们立刻,马上,向GtI最高层汇报!或者是你们在我们国家的最高指挥部汇报也可以!紧急调拨援助!我们这里真的撑不了多久了!”
黑狐面无表情地操作着终端,调出卫星图像,展示给市长看:
“市长先生,我们注意到瓦迪希拉勒省内陆地区出现了大规模向沿海城市迁徙的人口潮。大量难民聚集在城市边缘,缺乏基本卫生设施,霍乱已经开始出现。这个问题必须立刻处理。我们仍然希望……当地政府能够有所作为,至少不要只是被动等待救援。”
法鲁克市长瞥了一眼屏幕,烦躁地挥挥手,像是要赶走一只恼人的苍蝇:
“难民?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但现在我们连自己都顾不过来,怎么管他们?这事需要省里,甚至的黎波里的大区总督来决定!实在不行……我直接联系哈桑总统!就看他老人家有没有空理会我们这个小地方了!”
威龙忍不住在心里摇头。
小地方?
瓦迪希拉勒省若是“小地方”,阿萨拉就没几个大地方了。
这里是闻名遐迩的“黄金谷地”,阿萨拉的农业心脏,哪怕历经战火和哈夫克占领军的掠夺,战前统计数据依然惊人——
人均Gdp全国第四,农业机械化率全国第一,年矿石开采量四百五十万吨,蔬菜产量超过八万吨。
这样的战略要地,中央政府怎么可能不管不问?
就在这时,一阵更加清晰的、带着鼓点的音乐和喧哗声从楼上的某个房间传来,甚至还夹杂着几声女人的娇笑。
法鲁克市长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尴尬,他立刻用力拍了拍手,脸上重新堆起热情的笑容,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哎呀!你看我,光顾着说正事!各位远道而来,一定辛苦了!我们已经准备了简单的便宴,为各位接风洗尘!工作的事情,不急,不急,稍后再谈!请,这边请!”
所谓的“简单便宴”,设在学校一间宽敞的餐厅里。
长长的餐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上面摆满了令人眼花缭乱的食物:
色彩缤纷的橄榄拼盘、淋着诱人酱汁的彩虹沙拉、厚实喷香的铜矿矿工饼、奶白色的乌姆河鲜鱼汤、点缀着杏仁片的皇家椰枣焖羊肉、金灿灿的黄金麦穗饭、热气腾腾的河谷蔬菜塔吉锅、甜腻粘牙的矿工能量球、烤得恰到好处的香草鸡、精致的椰枣蜂蜜糕、滑嫩的牛奶米饭布丁,以及冒着热气的薄荷甜茶。
这丰盛的场面,与基地里千篇一律的速食口粮,与港口那些为了一块面包而疯狂拥挤、甚至发生踩踏的人群,与来时路上看到的那些枯黄死寂的田野和残破的村庄,形成了无比刺眼、甚至令人作呕的对比。
更让徐若琳和GtI队员们感到不适的是,餐厅里觥筹交错,人影晃动。
不少穿着其他国家军服或名牌便装的人,正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高声谈笑,手里端着酒杯。
其中还有一些挂着记者证的人,他们红光满面,举止轻松,仿佛外面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是来参加一场异国情调的派对。
“我靠……”
磐石凑到骇爪耳边,极力压低声音,“前辈,这帮爷……是来度假的?”
骇爪双手抱胸,靠在一根柱子上,冷眼看着这一切,嘴角噙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
“不然呢?你以为他们是来体验民间疾苦的?”
比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默默低下头。
徐若琳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最终定格在一桌人身上。
他们穿着看似随意的卡其裤和polo衫,但气质上与周围那些纯粹的享乐者略有不同,更像是……
技术人员。
或者说,他们试图打扮成技术人员的样子。
她认出其中几张面孔,似乎在战前某个国际农业技术交流会的资料上见过。
她那个时候还只是跟着导师参加会议的硕士研究生,没想到现在居然要跟这些人在一起合作,攻破病毒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适,走了过去。
“你们好,”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和礼貌,“我是南京农业大学负责‘禾谷t-1’病毒调查的徐若琳。听说你们之前也在瓦迪希拉勒省进行过相关数据采集,不知能否分享一下你们收集到的环境样本数据和初步分析结果?这对我们接下来的工作非常……”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喝得脸色通红、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专家就粗鲁地打断了她,语气轻佻而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