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瞻又喝了口酒,晃着酒杯轻叹:“他说,自古以来,文死谏,武死战。对他们这些文臣而言,能死于国战,成千古忠臣、名臣,是比寿终正寝,更完美的结局。”
徐云霆眉头微不可查的拧了一下,再度陷入沉默,但脑海之中却浮现出一句话:你用命换万世之名,我用你换江山基业,这是「成全」,是帝王与臣子各自满足的心照不宣。
项瞻又看了他一眼,没再理会他想什么,吩咐伍关:“即刻以上等香木,为常真打造躯体,并将延武皇帝屠杀我朝使臣的消息,飞马传告三军,事后,送回冀北故土厚葬。”
徐云霆一怔,那股凉意再次自后脊升起。
他突然摸到了一套流程的不可逆性:今天死的是常真,明天就可以是任何别人。
今天用的是「屠杀使臣」的名义,明天就可以是「谋逆」、「妖言」、「临阵退缩」……一旦死亡被证明可以高效地产出大义,那么「死亡」就可能会像货币一样,无限增发。
而皇帝唯一要做的,只是保持平静,这种平静,是已经把未来所有尸体的姿势都预先想好了。
最细思极恐的是,项瞻才不到二十岁,他还有整整一生,去不断优化这套流程。
他兀自心惊,一旁的伍关早已领命,但他却没有走,而是从怀中掏出一张被揉皱的纸条:“陛下,还有一事。使臣护卫归途中,有人暗中塞了此物,说请您亲自过目。”
项瞻有些好奇,接过纸团打开,笺上笔迹清隽而凌厉,正是那十六个字:「潜龙勿用,或跃在渊。藏锋守拙,待时而动。」
“萧庭安……”他脱口而出。
徐云霆一听南荣太子的名字,忙上前一步,瞥了字条一眼,问伍关:“那传信之人还说什么了?”
伍关道:“回将军,那人只说,他家主人想与陛下单独见一面。”
徐云霆又转向项瞻,沉声道:“陛下,此子递来这物件,是示好,还是递战书?”
项瞻把纸条攥在掌心,望向南方,却不言语,月光在他侧脸斑驳。
一旁的赫连良卿观察着他的神情,不由心中一紧,拉了拉他的衣角,问道:“你不会去见他,对不对?”
项瞻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而后指着那木匣:“常真用自己的命,给朕铺了出师之名。如今萧庭安又递来这张纸条,若朕不回应,岂不是负了忠臣,又寒了贤者之心?”
赫连良卿唇瓣微张,却说不出话来。
院子里一时静得只闻虫鸣,趁得项瞻的声音更加清晰:“伍关,派人给他传信,就说,朕在淮水北岸的清溪渡等他,十日为期。”
伍关领命,瞄了一眼赫连良卿,见她不开口,又与徐云霆微微欠身,抱着木匣转身离去。
徐云霆神色凝重:“陛下,此举太过行险,见面就见面,为何要单独,若是延武帝设的局……”
“不会。”项瞻却是一脸轻松,“以南荣传回来的消息来看,那对父子之间早已矛盾重重,萧庭安的处境并不好,朕南征,正好解了他的困局,朕要是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南征搁置,只会让他的处境雪上加霜。”
他攥了攥手中纸条,“另外,朕对这位太子很好奇,有些事情,也需要单独见他一面,才能确定。”
徐云霆听得云里雾里,赫连良卿却似想到了什么:“你,你决定了?”
项瞻看着她,微微一笑,给了一个更加模糊的回答:“不见一面,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