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鬼城码头。
众人站在那里,等着上船。
润生被要求,去和阴萌告别。
然后,润生和阴萌站在码头角处,润生不知道该什么,就站在那儿不话,阴萌不知道该怎么表现,就低着头不断将石子儿踢入江里。
俩人像是,在给大家表演着告别。
不过,二人只是不擅表达与仪式,但那种彼此关系的确认感还是很明显的。
这种感觉,不仅不稀奇,反而很常见。
毕竟,在这世上,在人前能表现得乐观开朗的往往是极少数,绝大部分人哪怕是在自己婚礼上,也依旧是含蓄腼腆。
林书友:“嘿嘿,他们看起来好害羞哦。”
谭文彬:“不是,你怎么好意思笑人家的?”
林书友:“我怎么了……”
谭文彬:“这世上有多少人把人救了,又把人哥救了后,还能继续相亲的?
你让外人知道了,估计还得以为人家陈琳不懂感恩呢。”
林书友:“彬哥,我们不是在润生和萌萌么,怎么又拐到我身上了。”
谭文彬:“他们挺好的,至少比秦叔和刘姨要好多了。”
林书友:“嗯?秦叔和刘姨他们不是夫妻么?”
谭文彬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阿友的头。
船来了。
阴萌留在码头上,对大家挥手。
等船消失在江面上后,阴萌转身,走回棺材铺。
不少街坊邻居瞧见这一幕后,窃窃私语,感慨着以前不懂得珍惜,现在连老实人也留不住。
“哎,萌萌。”
自家铺对面的陶偶店老板喊住了阴萌,阴萌走了过去。
“这是你那朋友订做的,他给了钱的,但走时没来拿。”
“先放我店里吧。”
“嗯,我就是这意思。”
阴萌接过来一尊菩萨陶偶,将她抱回棺材铺后,摆在了盔甲人陶偶旁,两个陶偶正对着店铺门,一个缓缓转头,一个慢慢摆手。
棺材铺门板上,新钉了个信箱,以后谁想要棺材的,可以在这里预定。
当晚,阴萌把铺门关上后,站在铺子里,拿出了鬼门令牌。
重新回到地府的她,坐在最高层的大殿里,翻开了书。
她本以为见完后,自己能安下心来看书。
结果她发现自己想多了,她已经在期待下一浪后的见面了。
把书一丢,阴萌摊开纸张,拿起毛笔,开始画画。
她在这里,开发了许多读书之外的消遣,但也只局限于消遣,因为哪怕拿的是毛笔,但画人时,她还是习惯画圈圈和杠杠。
她不仅画了自己一家,还把大家都画了进去,反正画速惊人,她又把大家以后的孩也画了进去。
整幅画里,全是一对对手拉手的大人与人。
看着自己的作品,阴萌放下毛笔,使劲揉了揉头发:
“怎么办,我不爱看书,润生也不爱看书,我们以后的孩学习成绩……”
抬头,看了眼面前的酆都大帝神像。
她忽然有点理解,大帝看自己不成器子孙的感觉了。
“哆哆哆。哆哆哆!”
那对狗懒子,再次开始转着圈儿地剧烈碰撞。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把它俩当核桃把玩。
这件事,阴萌也告诉了远哥,远哥,每次有这种动静,就明赵毅开始在大帝头上动土了。
阴萌都有些替赵毅担心,大帝现在是没办法对外出手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大帝永远都无法对外出手。
看着那对都撞击出火星子的狗懒子,阴萌无法想象,等大帝恢复过来后,会如何对待那位九江赵毅。
她决定出去透透气,起身,离开大殿。
桌案上的那幅画,被风吹起,在了神像下方,过了会儿,又被风吹回原位。
阴萌顺着地府最高层向下延伸出去的阶梯行进,走了一段距离后,可以自上而下俯瞰下方的整座少君府。
府邸内正在大修土木,一众赵氏鬼官正在亲力亲为盖新的塔楼。
不过,在其间角里,还有一座到不起眼的建筑正在被搭建。
阵法气息,从那座建筑里发出,阴萌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她能认出来,这座建筑内部布置的是通讯阵法。
在酆都,未到一定官位,私自对外串联是魂飞魄散的大罪。
这群赵氏鬼官知道这一严律,但他们还是这么干了,反正整个地府现在也没鬼敢来查少君府,就算是阎罗们对这里的情况也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座通讯阵法,绝不是用来联络远哥的,一来远哥不需要与他们产生直接联系,有事通知自己让自己代为传达更方便,二来远哥也在刻意避免与这群赵氏鬼官产生过于深刻的接触。
……
赵毅坐于阵法中,闭着眼,持笔着墨,在纸上书写。
他胸前的生死门缝在此期间高速运转。
写完后,阵法停止,赵毅睁开眼,长舒了一口气。
真累啊。
“阿靖,给我药丸。”
陈靖赶忙将药丸递送过来,给毅哥服下。
“毅哥,这么难么,为什么我看润生哥烧纸时,很简单?”
“他走的是什么渠道,我走的是什么渠道,这能有可比性么?”
“哦,原来是这样。”
赵毅将自己刚刚写好的纸张摘下来,吹了口气,检查一番后,递给了陈靖:
“你待会儿把这张纸,交给外面的那个青龙寺和尚,告诉他,这就是当下地府里的格局,让他们仔细看清楚。
目前地府里虽是三足鼎立,可平衡关系很脆弱,菩萨是真心愿意拆解部分法身送予青龙寺,但一旦菩萨法身从地府里递出,势必会引起连锁反应,大帝和另一位必然不愿意见到如此一幕,肯定会出手阻止扼杀。
只派股人手过去偷偷地接,是不会成功的,去多少送多少。
最起码得真的出动点底蕴去,才能有机会扛住那两方的压力,将菩萨法身成功接引回来。”
“好的,毅哥。可是……毅哥,你不是不希望你的那些先人在地下过上好日子么,你怎么还主动联络他们?”
“我得证明我赵毅在
“但如果这样的话……”
赵毅叼起烟斗,抽了一口,吐出烟圈,笑道:
“唉,我这帮先人们实在是太争气了,你,他们但凡把这经营奋斗的本事,用在一代代活着的时候,而不是一心追求侮辱先祖得长生,那该多好?
我都无法想象,我九江赵氏得发展成什么地步。
可他们要是一直这么乖一直这么懂事,会让姓李的以后处理起来很难办呐。
所以啊,我得帮我的先人们,提前做好吃里扒外的铁证!”
陈靖:“我真不理解,明明是毅哥您亲自把他们送下地狱的,结果他们现在居然还乐意背着远哥来偷偷帮你。”
赵毅:“因为他们以为,我死后也会下地狱,认为我们双方因此有了共同利益,阿靖呐……”
陈靖:“哎,毅哥。”
赵毅:“你年纪,肯定死在我后面,记住,你毅哥我死的时候,葬礼你一定得参加。”
陈靖:“那是肯定的。”
赵毅:“等葬礼一结束,你就把我连尸带魂,全嚼碎了吞下去,确保我死得干干净净。”
陈靖:“毅哥,我……”
赵毅:“答应我。”
陈靖:“不用的,毅哥。”
赵毅:“臭子,咱俩之间需要讲什么不好意思和忌讳,再了,是我要你这么做的,你有什么心理负担?”
陈靖:“毅哥,远哥比我大不了多少,所以你肯定也是死在远哥前面。
到时候远哥必然也会来参加你的葬礼,有远哥在,毅哥你一定能死得不能再死。”
赵毅:“呵呵。”
……
南通。
兴东机场。
航站楼前的停车场里,停着一辆拖拉机。
一看就是新提的,上面的横幅彩带都没摘。
秦叔与刘姨坐在车上,秦叔低着头,清理着手中的茧,刘姨靠在另一边,磕着瓜子。
二人虽是同乘,中间隔着的距离,足以坐得下一头黑。
拖拉机是李三江买的,钱不够,拿房子作抵押,跟银行借了点。
李三江很反感借钱买东西,更排斥背债的感觉,但实在是没办法,镇上的几家砖窑厂生意太好,缺运力。
只要买了拖拉机,家里的骡子就能在种地之余,去砖窑厂里搬砖送砖放松心情。
秦叔:“出来了。”
刘姨收起瓜子,与秦叔一起下了车,并排而立。
李追远牵着阿璃的手走了出来,背后跟着谭文彬、润生和林书友。
秦力开了气门,四周风沙吹起,形成一道隔绝视线的区域。
下一刻,秦力与柳婷单膝跪下。
李追远走到二人面前,没去劝阻,也没搀扶,而是道: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是,家主。”
“是,家主。”
秦叔与刘姨站起身,面露笑意。
李追远:“太爷新买的?”
刘姨:“对,三江叔让我们骗你,是全款买的。”
坐上拖拉机,回家。
进入思源村村道口时,亭下站着一道俯身参拜的身影,是鬼差张礼。
因桃林的存在,他这南通进得可不容易,毕竟他只有李追远的口谕,没其他凭证,连附身个活人去联络都不知道找谁。
最后,还是在长江边遇到了一只抓鱼的大白鼠,在大白鼠的带路下,才得以进入,来到这里。
谭文彬拿出一个联络册,笑道:“这下好了,以后来客不用我们出去侯等了,有鬼专门接引。
远哥,咱们先联络哪一个?”
“冯雄林,罗晓宇,穆秋颖。”
符甲上次使用后,已有损坏,急需冯雄林的先人来重新制作载体。
罗晓宇的活儿很多,早点来早点干。
至于穆秋颖,作为柳氏昔日的家臣,自己既然在江上碰到了,不让人家早点来家里拜见老夫人,也不合适。
谭文彬:“好的远哥,我去通知。”
拖拉机行驶在村道上,李追远举目望去,远处田埂上,潘子正一个人散步。
刘姨:“潘子后天婚礼。”
结婚成家是人生大事,当事人难免心中忐忑,而在老家的田埂上走一走,想一想曾经年少时在这里奔跑过的自己,能得到内心的宁静。
拖拉机没直接驶上坝子,而是提前停了下来。
李追远与阿璃先下车,柳玉梅站在坝子上。
看见俩孩子回来了,柳玉梅欲言又止,最后,干脆瞪了一眼后头跟着的秦叔:
“都怪这笨木头,让家里规矩断了档,我都快忘了以往家里是怎么迎扬名回来的哥儿和姐儿的了。”
秦叔笑着点点头,他习惯了。
而且,老太太能把当年那件事拿出来,明老太太心里也是把那件事给放下了,因为现在成功了,才能淡然面对过去的失败。
李三江在李维汉家帮忙一起筹办婚礼,不在家。
李追远领着众人,去了东屋,大家伙在少年带领下,给历代龙王牌位上香。
上完香后,阿璃选了几个牌位摘取下来,去了二楼房间里刨木花卷儿,给大家伙补充消耗品。
李追远则和柳玉梅在坝子上的茶几旁坐下,话。
柳玉梅:“倒是一切从简了。”
李追远:“挺好的,自家人之间,搞太多形式就显得生分了。”
柳玉梅开始给李追远讲述望江楼的事。
李追远一直面带笑容地听着,时不时还会打断一下,问一问具体人物和细节。
老太太晓得孩子是在故意哄自己更开心,但她还是架不住更开心了。
等老太太得口干舌燥开始喝茶时,李追远了些自己关于报仇的打算。
柳玉梅听着少年嘴里左一个“徐徐图之”右一个“从长计议”,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就眼下这种节奏与烈度,和那几个词,搭得上边么?
不过,老太太也配合道:“这种大事,自然都得听家主的。”
李追远把接下来将要来拜访的三人,给柳玉梅报备了一下,按照礼数,他们来了后都得过来给老夫人请安。
柳玉梅:“穆秋颖的奶奶,我记得,在我年轻时,她当过我的护卫,后来见我决意不点灯走江,这才离开了柳家,回了穆家村。
到底,是我耽搁了她。”
顿了顿,柳玉梅又道:“穆家人都擅自点灯了,按理就算分出去单过了,不过这也怪不得她,是我隔绝了内外,她就算想照老礼过来请示我,也找不到我的人。
你要重建门庭,这种秦柳以前的家臣肱骨,该再收回来还是得收的,用熟不用生,只要咱家能重新站起来不倒下去,就不用担心他们的忠诚。”
李追远:“我也是这么想的,奶奶。”
柳玉梅:“有件事,要和你提一下,待会儿陈家那丫头见了你后,也是要马上和你的,陈平道让陈丫头代为请你去琼崖做客。”
李追远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柳玉梅:“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建议没做好准备前,还是先别去。”
李追远:“奶奶您觉得,陈平道请我去的目的是什么?”
柳玉梅:“他想死在自己老家。”
李追远:“嗯,陈家的家风,我也是信得过的。
再了,我要是去琼崖的话,陈曦鸢肯定也会陪我一起回去,陈家人就算再疯,也不至于把陈曦鸢跟我一并埋了。”
柳玉梅:“让阿力和阿婷陪你一起去。”
李追远:“刘姨和秦叔不在家,谁来照顾您起居?”
柳玉梅:“这确实是个问题,要不,奶奶我也一起去吧?”
李追远:“这种事,我们好像得听家主的。”
柳玉梅叹了口气:“好好好,家主您拿主意。”
李追远:“刘姨和秦叔以及奶奶您,还是留在家里;琼崖,我带着润生他们去就好了。”
柳玉梅还想再些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身为长老,她只能给点建议,绝不能强行干预家主决断。
这时,李追远将两把造型古朴的钥匙从包里取出来,放在了茶几上。
这是秦柳两家祖宅的钥匙,每把钥匙都包罗万千,根据持有者的本诀造诣,决定能开几重家门。
李追远对柳玉梅微笑道:
“到底是世交,空手上门拜访,传出去会被人不懂礼数,不得连奶奶也会被误会成教导晚辈无方。
这样吧,
我从家中祖宅里,搬些邪祟登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