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炯心中一惊,快步上前,俯身查看那断裂的缆绳。
这官码头的缆绳都有明确规定,内芯必须掺有蚕丝以增强韧性,寻常拉扯绝无可能同时崩断。可眼前这几根缆绳,断裂处露出的竟是纯麻质地,根本没有蚕丝的痕迹!
“这缆绳被人换过了!”杨炯沉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寒意。
看来这大火绝非意外,而是有人蓄意纵火,甚至早有预谋,连固定船只的缆绳都做了手脚,就是为了让火势能够顺利蔓延,不让人有机会抢救船只和粮食!
“还等什么?”不等杨炯再多说,一旁的李淽已然开口,声音清脆却带着威严,“给本宫将河中所有未燃烧的货船,全部拉回岸边!”
话音刚落,只见码头两侧的暗处,突然冲出一百名黑衣锐士。
这些人身形挺拔,皆是四十上下的年纪,脸上刻着风霜之色,眼神锐利如鹰隼,最奇特的是,他们之中有的人缺了手臂,有的人断了大腿,取而代之的是用精铁和硬木打造的机关肢体,手臂处的机关泛着冷光,大腿处的木肢沉稳扎实,一看便知是经过特殊改造,暗藏玄机。
这些黑衣锐士听到李淽的命令,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分工明确,行动起来。
只见十几名锐士腰间缠上绳索,纵身一跃,便跳入了虹河之中。他们水性极佳,如蛟龙般在水中穿梭,很快便游到了那些尚未燃烧的船只附近。
这些船只此刻正随着水流缓缓飘动,船上的水手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见有人靠近,更是惊慌失措。
“莫慌!我们是来救你们的!”一名断臂锐士大喝一声,声音沉稳有力。他左臂是铁制机关,此刻机关运转,“咔咔”作响,弹出几根铁钩,牢牢抓住了船舷,随后借力一跃,便登上了船身。
其余锐士也纷纷效仿,动作利落至极,很快便控制了船上的局面。
这些精锐机关锐士迅速将带来的绳索牢牢固定在船首的铁柱上,又用船上的木料加固,确保绳索不会脱落。
岸边的锐士们早已分成二十组,每组五人,各自握住绳索的另一端,站成整齐的队列。
见船上传来就绪信号,他们立刻行动,腰间的机关启动,“咔咔咔”的齿轮转动声不绝于耳,显然是借助了机关的力量。
“拉!”随着一名领头锐士的大喝,岸边的锐士们同时发力,机关带动绳索,缓缓收紧。
河中那些船只不再随波逐流,而是稳稳地朝着岸边移动。即便是那艘烧得只剩一半的嘉禾旗船和丰禾粮庄的粮船,也在众人的合力拉动下,缓缓靠向岸边。
整个过程有条不紊,不过半炷香的功夫,所有未被大火吞噬的船只便都被拉到了岸边。
杨炯看着这些黑衣锐士的身手,心中暗自赞叹,李淽培养的这些人手,果然个个都能令人大吃一惊,看来,自己这卿卿也是个深藏不露的奇女子呀。
正思忖间,见残船靠岸,杨炯正欲登上那艘丰禾粮庄的残船查看,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两人的争执之声。
“张万和!你休要血口喷人!此事分明与我丰禾无关!”一个女子的声音,清冷中带着怒气,正是丰禾粮庄的掌柜,庾家大小姐庾信眉。
“庾掌柜,话可不能这么说!火势明明是从你家船上起的,你家又运了猪油,不是你家的问题,难道还是我嘉禾的不成?”另一个男子的声音,带着几分油滑与精明,正是嘉禾粮庄的掌柜张万和。
杨炯转身望去,只见一男一女快步走来。
那男子身着锦缎长衫,面色白净,颔下留着三缕短须,眼神灵动,一看便知是个精明世故之人,正是张万和。他此刻虽然面带焦急,但神色间却并无太多慌乱,只是怒视着庾信眉争辩。
而那女子庾信眉,身着一身劲装,墨色短打配着深色马裤,勾勒出挺拔的身姿。她面容姣好,却带着几分冷峻,柳叶眉微微蹙起,眼神锐利如刀,不怒自威。
庾家本是做生肉生意起家,后来涉足粮运,庾信眉虽是女子,却凭着果断泼辣的性子,将丰禾粮庄打理得井井有条,半年之内便从长安第五粮商跃居第四,与杨炯的乘风速运也素有往来,交情不浅。
两人走到近前,看到岸边被拉回来的自家残船,脸色皆是一变。张万和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又恢复了镇定;庾信眉则是眉头皱得更紧,眼神中满是疑惑与怒火。
两人齐齐对着杨炯拱手行礼:“参见王爷!”
杨炯目光如炬,将两人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心中已有了几分计较。他没有直接询问火灾之事,反而淡淡开口:“你们俩谁先说,今日之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话问得极为巧妙,不设任何引导,也不指定询问对象,正是要看看两人各自的侧重点,以及想要掩盖的东西。
庾信眉性子果决,率先开口,声音清冷:“王爷,此事说来蹊跷。我丰禾粮庄响应王爷的《赈灾令》,从江南运了一批新米,本已提前预约了今日戌初入港卸货。
可谁知,我们的船队刚到码头,嘉禾粮庄的船只便拦在了前面,不肯让我们入港。
张掌柜说他们的粮食是要供应给京中王公贵族的,必须优先卸货,因此便争执了几句。
可就在争执之际,我家船上便突然燃起了大火,火势蔓延得极快,根本无从扑救。”
庾信眉顿了顿,看向张万和,眼神带着质问:“张掌柜口口声声说我家船上运了猪油,故而引发大火。可我丰禾运猪油,本是为了给灾民熬制粥品时增加油水,此事王爷也是知晓的。
而且猪油都存放在船尾的密封舱中,怎会平白无故自燃?我看此事,分明是有人故意纵火,嫁祸我丰禾!”
“庾掌柜这话可就不对了!”张万和立刻反驳,脸上露出委屈之色,“我嘉禾的粮食确实是供应给京中几位大人的,耽误不得,故而想要优先卸货,这也是情理之中。
可争执归争执,我怎会故意纵火?
再说了,当时在场的船工都能作证,火势确实是从你家船上起的。你家密封舱的猪油,说不定是因为天气炎热,加上船只摇晃,密封不严,故而渗漏出来,遇到火星便燃了起来。
如今粮食尽毁,你不想着承担责任,反倒污蔑是有人纵火,这未免太过无耻了吧?”
“你说谁无耻!!”庾信眉怒视着他,“我家的密封舱向来严实,绝无渗漏之理!定是你……”
“好了!”杨炯抬手打断了两人的争执,语气冰冷,“本王不想听你们互相指责。事已至此,争论谁对谁错毫无意义。现在最重要的,是查明大火的真相。”
他目光扫过三人,曹斌依旧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眼神中满是恐惧;张万和面色平静,嘴角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庾信眉则是神色复杂,既有愤怒,又有疑惑,还有一丝被冤枉的委屈。
杨炯不再多言,转身朝着那艘丰禾粮庄的残船走去。船身已然被烧得焦黑,部分船板坍塌,露出里面烧焦的粮食和木炭。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味,令人作呕。
“王爷,此船已然烧得不成样子,恐无甚线索了。”曹斌颤巍巍地说道。
杨炯没有理会他,纵身一跃,便登上了残船。
船身摇晃了一下,烧焦的木屑纷纷掉落。他低头查看,只见船板上有多处被烧灼的痕迹,有的地方甚至呈现出不规则的黑色印记,不像是寻常火焰燃烧的痕迹。
李淽、张万和、庾信眉以及曹斌等人也纷纷登上船来,各自查看。张万和神色坦然,四处打量着,仿佛只是在查看自家损失;庾信眉则是仔细观察着燃烧的痕迹,眼神中满是探究;曹斌则是战战兢兢地跟在杨炯身后,不敢多说一句话。
杨炯来到船尾的密封舱前,只见舱盖已被烧得扭曲变形,里面的猪油早已不见踪影,只余一片混杂在焦黑粮食中的灰烬。
他俯下身,仔细检视舱口边缘,几道细微却清晰的划痕引起了他的注意,那绝非火焰肆虐所能留下的痕迹,倒像是被人用利器撬动过。
“果然是人为纵火!”杨炯在心底默念,目光渐渐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