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空无一人。艾丽西亚平时玩耍的地毯上,还散落着几个她最喜欢的玩偶。那只从鹰巢堡带回来的长毛兔幼崽,正安静地待在铺着软布的篮子里,粉嫩的鼻子轻轻耸动。
屋内的陈设依旧,简单、整洁、充满生活气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阳光晒过织物的味道,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
“随便坐,就像上次一样。”里昂德尔走向开放式的小厨房,动作熟练地拿出水壶,开始烧水“要喝点什么?茶?还是牛奶?诺无小姐应该还是喜欢果汁?”
诺无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只能求助般地看向杨易航。
杨易航在沙发上坐下,身体依旧处于一种微妙的戒备状态。他没有回答里昂德尔关于饮料的问题,而是直接开门见山,声音低沉而紧绷:“里昂德尔先生,我们以为你死了。”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住里昂德尔的背影。
里昂德尔正在橱柜里取茶叶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他没有转身,声音透过厨房传来的水流声,依旧平稳:“嗯,差一点。”
“是莉莉卡公主派人救了你?”杨易航继续追问。
“是的。”里昂德尔坦然承认,他将茶叶放入茶壶,倒入热水,氤氲的蒸汽模糊了他些许侧脸“公主殿下派人及时找到了我。”
他端着泡好的茶和一杯果汁走过来,将茶杯放在杨易航面前的茶几上,果汁递给依旧紧紧挨着杨易航坐着的诺无。
“谢谢……”诺无下意识地小声道谢,接过杯子,却根本没心思喝。
里昂德尔自己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姿态放松,仿佛只是在进行一场普通的午后闲谈。他看了一眼杨易航依旧凝重的脸色,以及诺无那藏不住的好奇与紧张,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对于在迷雾礁发生的事情,”里昂德尔终于将话题引向了核心,他的目光平静地迎上杨易航锐利的视线“我很抱歉。”
他道歉了。
但这句话听在杨易航和诺无耳中,却感觉不到丝毫的诚意,反而更像是一种程式化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陈述。
“抱歉?”杨易航的眉头紧紧皱起,声音里压抑着怒火“你差点杀了我们!你踩碎了我的手,看着我掉进岩浆!这就是一句轻飘飘的‘抱歉’?”
诺无也忍不住了,气鼓鼓地附和:“就是!你还想杀我!抢那个蛋!”
面对两人激动的质问,里昂德尔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等他们说完,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静得可怕:
“我有我必须完成的使命,和必须遵守的命令。在当时的情况下,那是……唯一的选择。”
他没有辩解,没有找借口,只是陈述了一个在他看来的“事实”。这种冷静,这种近乎冷酷的理性,比愤怒的咆哮更让人感到心寒。
“使命?命令?”杨易航猛地站起身,牵动了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一阵闷痛让他脸色白了白,但他毫不在意,逼视着里昂德尔“就是为了莉莉卡公主想要的那个‘蛋’?为了她一句任性的命令,你就可以毫不犹豫地对同行者下杀手?这就是你所谓的骑士信条?!”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回荡,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失望。
里昂德尔抬起眼帘,那双翠绿的眼眸终于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但很快又归于平静。他没有回答关于骑士信条的问题,而是微微偏过头,目光投向里间卧室紧闭的房门,那里,他的女儿正在安睡。
他的这个细微动作,仿佛是一种无声的回答。
杨易航看着他的侧脸,看着他脸颊上那块醒目的敷料,看着他苍白疲惫的脸色,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莉莉卡公主救了他,但恐怕也仅仅是确保他不会死掉而已。他此刻能够坐在家里,看起来“完好无损”,背后恐怕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或者……承诺。
就在这时,里昂德尔转回头,重新看向杨易航,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温和,甚至带着一丝……劝慰?
“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们还活着,我也还活着。这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他拿起茶壶,为杨易航已经凉了些的茶杯续上热水,动作从容不迫:“尝尝这茶,是皮勒尔斯特产的金雀花茶,有安神静心的功效,对你的恢复有好处。”
杨易航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茶杯,又看了看里昂德尔那副仿佛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意识到,从里昂德尔这里,他恐怕永远得不到真正的解释或忏悔。某种更深层、更牢固的东西,束缚着这位骑士,让他即使面对他们,也只能维持着这完美而疏离的面具。
诺无看着里昂德尔,又看看杨易航,脸上满是纠结和困惑。她憋了半天,最终还是没忍住,小声问出了那个她一直惦记的问题:“里昂德尔大叔……那……那颗蛋……你到底要它干什么?”
里昂德尔垂下眼眸,看着杯中沉浮的金色茶汤,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语气回答:“那是公主殿下的事务,我不便透露。”
客厅里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墙壁上老式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杨易航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他缓缓坐回沙发上,没有再碰那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