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苏明玉发难(1 / 2)

舅舅一家狼狈逃离的电梯下行声,如同丧钟的余韵,并未让苏明玉感到丝毫快意。她靠在冰冷的门板上,胸口那阵因暴怒而激起的剧烈起伏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更刺骨的寒意。

换作几个月前,甚至就在父亲案开庭前,她或许还有那份闲心和凌厉手段,跟舅舅这种货色好好“过过招”。

她手里握着的,可不只是叶晨的“欠账”。父亲苏大强那本堪称“家族黑历史大全”的账本上,蝇头小楷记得清清楚楚:某年某月某日,赵勇借(实为要)走五千,理由买房凑首付;某年某月,舅妈以孩子上学为由“借”走一万;零零总总,这些年母亲赵美兰补贴弟弟一家的款项,数目绝对可观。

只要把这部分账目拍在舅舅脸上,足以让这对自诩长辈的夫妻颜面扫地,哑口无言。打官司?她苏明玉这半年进出法庭的次数比回家还勤,早成了“老油条”,还真不怕跟他们在法律条文上掰扯。

可现在……她没那个精力,也没那个心思了。

门外令人作呕的亲戚刚被轰走,手机便震动起来,屏幕上闪烁着师父蒙志远的名字。接通后,蒙志远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比平时更加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凝重:

“明玉,有个情况你要有准备。孙副总和几个老人,借着集团刚上市、需要规范财务披露的由头,提议并推动董事会通过了一项决议——聘请第三方的注册会计师事务所,对集团过去三年的重点业务和关联交易进行一轮‘合规性审查’。”

苏明玉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

“查账?”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冷静,但心却猛地沉了下去。

“名义上是常规审计,确保上市公司财务健康。”

蒙志远顿了顿,话里的意味不言自明:

“但这个时候,针对的谁,你我都清楚。柳青负责的西南大区,还有你之前经手的几笔大宗渠道补贴和供应商预付款,估计是重点中的重点。”

“我明白了,师父。”苏明玉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挂断电话,公寓里死一般的寂静将她吞没。她缓缓走回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苏城不夜的繁华,但那些流光溢彩此刻只映照出她脸上的苍白。

孙副总算计她,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老家伙们显然是瞅准了时机。集团刚刚上市,财报备受关注,任何“合规性问题”都可能引发股价震荡。

他们打着“维护公司利益、清除隐患”的旗号,行排除异己之实。一旦被他们从账目里找出任何一点“瑕疵”——无论是程序上的瑕疵,还是更容易被做文章的“商业判断”问题——都可以无限放大,成为攻击她“不专业”、“损害公司利益”乃至“涉嫌违规”的炮弹。

查账是假,找把柄、清门户是真。

而她苏明玉,连同她一手提拔、被视为少壮派中坚的柳青,就是这轮清洗最醒目的靶子。

舅舅一家带来的烦扰,与之相比,简直如同蚊蝇嗡嗡,不值一提。那本可以反制舅舅的账本,此刻静静地躺在某个抽屉里,像是个过时的武器,对眼前这场真正致命的资本与权力围剿毫无用处。

她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烈酒,一饮而尽。灼热的液体划过喉咙,却暖不了冰冷的四肢。

师父的电话是一种预警,也是一种无言的审视。蒙志远没有明说,但她能感觉到那份压力——上市成功,众诚进入新阶段,他需要平衡,需要向股东和市场展示一个“规范”、“团结”的董事会和管理层。如果她苏明玉真的成为“问题”所在,成为元老派攻击的焦点,甚至影响公司稳定……师父会如何抉择?

她放下酒杯,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但那锐利之下,是深深的疲惫和如履薄冰的警惕。

叶晨在法庭上的步步紧逼,家庭内部的撕扯倾轧,已经耗去了她太多心神和声誉。现在,她赖以立足、为之奋斗了十年的众诚,她视为战场和堡垒的地方,也从内部亮起了刀锋。

腹背受敌。

真正的战争,从来不在市井亲戚的吵闹中,也不完全在法庭的唇枪舌剑里。它藏在财务报表的数字缝隙间,藏在董事会决议的冠冕堂皇之下,藏在每一个看似合理的“合规审查”背后。

苏明玉知道,自己必须立刻、全力地投入这场新的、更凶险的战斗。舅舅?叶晨?那些家庭烂账……都必须暂时抛在脑后。

她拿起手机,第一个拨通了柳青的电话,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决断与冷峻:

“柳青,是我。立刻放下手里所有不重要的事,准备应对审计。把所有经手过的合同、审批流程、邮件往来,全部整理一遍,特别是西南区那几笔……我们时间不多了。”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但映在苏明玉眼中,却已是硝烟弥漫的战场。

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忙音,短促、机械,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凿在苏明玉心上。

她保持着接听电话的姿势,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缓缓放下手臂。窗外璀璨的夜景,此刻在她眼中模糊成一片冰冷的光晕。

柳青那两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和那句“你先顾好自己吧”,比她预想中最糟糕的反应——激烈的质问或冰冷的拒绝——更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无力。

上一次集团高管会议的场景,如同梦魇般再次浮现。孙副总那个老狐狸,在讨论市场拓展的议题时,仿佛不经意地“分享”了几张抓拍照片,投影在大屏幕上——那是她与鎏金集团太子爷石天冬在一次行业酒会上的几张合影。

照片本身并无逾矩,两人保持着商务距离,但孙副总那故作惊讶又意味深长的点评:

“明玉总和鎏金的太子爷私下交流也很深入嘛,看来我们和鎏金的合作,未来可期啊?”——瞬间将整个会议室的气氛变得诡异。

她当时立刻澄清那只是去到那里吃饭,彼此之间更多的是在菜肴上的交流,但已经晚了。

苏明玉清楚地看到,坐在她对面的柳青,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随即垂下目光,不再看她。会议后半程,柳青几乎一言不发。

散会后,她追上去想解释,柳青只是脚步顿了顿,头也没回地说:

“苏总做事,自然有苏总的考量。我这边还有事,先走了。”

从那以后,两人之间那种无需多言的默契、并肩作战的紧密,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冰墙隔开了。

工作往来依旧客气体面,但私下再无交流。柳青开始有意无意地避开与她共同出席某些场合,汇报工作也更多通过邮件或助理。

苏明玉知道,孙副总这一手“掺沙子”阴毒无比。鎏金集团是众诚在华东市场最重要的竞争对手之一,而柳青主导的西南大区,最大的假想敌正是鎏金。

孙副总不需要证明她和石天冬有什么实质性交易,只需要在众人心中,尤其是在柳青心中,埋下一颗“苏明玉可能为了个人利益或某种目的,与竞争对手过从甚密”的怀疑种子,就足够了。

这颗种子,在柳青这种心高气傲、将西南市场视为自己地盘和心血的人心中,迅速生根发芽,长成了难以拔除的芥蒂。

他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商业策略上的潜在背叛,更是一种被最信任的战友、视为同一阵营的伙伴“背刺”的痛楚和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