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夏在崇礼关外为陈迹闯白虎节堂的故事,就这么被公之于众了。
陈迹不知袍哥只是为了博人眼球,还是藏了其他心思,但那段九死一生的经历,足以在市井掀起轩然大波。
以往的故事话本里,当英雄的向来都是男子,而这一次,是女子。
陈迹双手举着报纸,一边看,一边往琉璃厂深处走。
这篇新闻大多以书先生的口吻所写,所用辞藻亦通俗易懂,只要有人照着念,不论是贩夫走卒还是纤夫力工,一定听得懂。
陈迹一边看一边挑着眉头,文章开篇便从出了崇礼关开始,讲两人假扮夫妻,讲他如何与张夏肝胆相照,讲他为救张夏独自留在姜显升与离阳公主身边,而张夏则为了他夜闯西京道白虎节堂。
故事惊心动魄、跌宕起伏,直到他与张夏安然返回京城,才让看客稍稍松了口气。
文章末尾,笔者写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陈迹看到此处倒吸一口凉气,袍哥竟还把这首元好问的雁丘词上阙给背出来了?奇怪,这首词连他都背不明白,一个跑江湖的袍哥如何背得出?
陈迹隐约觉得不对。
而且,文章里的故事如亲临崇礼关外似的,连白虎节堂里的陈设、白达旦城的武侯望楼布局都了解,这不是袍哥能想象出来的东西……
张夏知道,但张夏不会把两个人的事放在大庭广众之下。
除了张夏还有谁知道这些事?
等等。
是满,和尚。
陈迹想起满清晨时不愿出门的惫懒模样,还有和尚的心虚模样,两人分明是知道今天要东窗事发,所以死活不愿意跟他一起出门了。
正走着,他听见路旁有女子喃喃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有女子赞叹道:“原以为李长歌的故事只是九黎金光散人在汴梁四梦里杜撰修辞的,本没那般美好。却没想到,话本外的李长歌与张二姐还更胜一筹。”
另一人摇头:“我倒是觉得李长歌与郡主的故事更好看些,他与郡主才更般配。”
先前赞叹的女子不乐意道:“可郡主不曾为李长歌做过什么啊,不像张二姐为他闯过白虎节堂,得是这种棋逢对手的故事才动人。”
“可郡主才是李长歌喜欢的第一个女子!”
“他们不曾生死相许!”
陈迹无奈的从争吵声中穿过,且不论文章会对他有何影响,单这头版头条确实足够轰动。
只半个时辰的功夫,把棍们挎包里的报纸便售卖一空,“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这句词也传遍大街巷。
陈迹打量着手中的京城晨报。
竹纸有些粗劣,是市面上最便宜的文书纸,边缘毛糙。字也有许多模糊,时不时便缺几个字,得几份在一起拼凑着才能看真切。
报纸散发着浓烈的油墨味道,有些油墨尚未干透,用拇指按压字体,指肚还会印上文字。
可这些似乎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陈迹看着这个本不该出现在宁朝的东西,总觉得自己好像离家又近了些。
京城晨报正反两面,合计四个版面。除开头版之外,第二版刊印着今年春闱试卷,竟将状元沈野的童试、乡试、会试、殿试的文章尽数刊印出来,使有志科举的文人士子如获至宝,这哪是他们平时能看到的东西?
有人捧着晨报啧啧称奇:“这位虎丘诗社的诗魁果然了得,难怪能高中状元。”
“你懂什么,他能考中状元还不是因为殿试的文章写进陛下心坎儿里去了,皆是新政要推行的东西。”
陈迹没管旁人,将晨报翻过来看第三版,竟是一整版的八大胡同花边新闻,昨日哪位商贾去了哪家青楼、哪位豪客为哪位歌女办了点梅宴、哪两位豪客为哪位行首争风吃醋,净是些狗屁倒灶的事。
如今梅花渡的把棍遍布外城大街巷,打听此类新鲜事轻而易举。有文人雅士对第三版嗤之以鼻,也有人津津乐道。
到了第四版,竟就只有寥寥几十个字,一个大大的标题写着:广而告之,利通四方。
标题下则写着:盖闻酒香尚怕巷深,货好须得人知。夫立此新闻纸,欲通天下之消息。今第四版虚位以待,可为商贾扬名,铺户传誉。寸土之地,能达万千之目。如有意者,速来接洽,勿失良机。
陈迹挑挑眉头,广告招租都整出来了。
眼下这四版内容还是少了些,新闻内容不足,但作为创刊第一份,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