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莹缓缓走上前,站在阿若兰身侧。
晨风吹起阿若兰的大氅下摆,露出里面素色的衣裙,没有任何纹饰,却衬得她身姿愈发窈窕。
阿若兰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城楼上那些摇摇欲坠的人身上,声音带着几分清冷,像晨霜落在枯叶上:“我原以为昨夜那般严寒,他们早就该冻死了,怎的还有半口气吊着。”
陆九莹望着城楼上那些俘虏,他们的脸颊冻得青紫,嘴唇干裂,眼神涣散,显然已经到了极限。她转头看向阿若兰,轻声问道:“左夫人是想他们死,还是不死?”
阿若兰拢了拢大氅的领口,将脖颈裹得更紧了些。她未施粉黛的脸颊被寒风一吹,泛着淡淡的红晕,像初绽的桃花,鼻尖也透着微红,愈发显得肌肤莹白。
“我希望他们能活着。”阿若兰的回答很诚恳,没有半分犹豫。她看着城楼上那些人,眼神里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你们没有经历过家国破灭、部族尽殇的痛苦,或许无法体会。上位者们的战场,自然是要决一生死,可胜负已定,为何还要诛杀其族?这些俘虏,本就是他们胜利的勋章,是他们战功的见证,同时也是俘虏能存活下来的唯一机会。”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陆九莹,语气里多了几分劝诫:“萧明月满腔恨意,恐已被怨毒迷了心智。你们若敢虐杀俘虏,此事一旦传回赤谷城,必会引来两派同声谴责,再若风声传到中原,皇宗虽拿你没有办法,但是萧明月的亲族怕是要受连累。”
“骨都侯先对我的侍女下了杀手,这些俘虏本就是负隅顽抗的穷寇,不杀,何以立威,又何以服众?”陆九莹的声音微微沉了沉,语气里带着几分维护。
阿若兰轻轻摇了摇头,看着陆九莹的眼神里带着几分了然:“九公主,这时候就莫要再替明月辩解了。就算今日你的侍女没有死,明月若是想杀他们,也总能找到许多说法。”她的目光柔和了些,带着几分怅然,“有些时候,我倒是很羡慕你们,感情至深,彼此有依可存,不像我,始终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陆九莹眼底泛起暖意:“这一路走来,我们确实是相互扶持,护佑彼此,能有这样的情谊,我也确实感到很幸运。”
阿若兰看她:“九公主是因为感慨良多,才没有睡意的吗?这么早来城门,是特意来送我,还是来送这些俘虏上路的呢?”
陆九莹迎上她的目光,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丝毫闪躲,语气坚定:“我来,是要你一句话。”
阿若兰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了平静:“什么话?”
“阿尔赫烈是生还是死。”陆九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圈圈涟漪。
阿若兰脸上的笑容淡去,不解地看着她:“为何你们都要问我?我只是奉命前来南城查探疫情,打理一些琐事,如何知晓右将军的事情?难道他的生死,萧明月没有亲眼目睹吗?”
“亲眼所见,未必便是真相。从前我亲眼看着挚友殁于火海,只当此生再无相见之日。可时隔不久,却又见她安然立于眼前,一切都像一场不真切的梦。”
“你说的是月灵族的神女罢。西境都传,月灵族的秘药集乃神物,能生死人肉白骨。若论神迹,神女一代不畏烈火,确实让人难以相信,仿佛不是凡人。”
“众生皆是肉体凡胎,刀可穿骨,血可横流,世间从无真正不惧烈火的道理。”陆九莹看向阿若兰,语气平静却带着深意,“或许他们的不畏烈火,是用了什么特殊的物品,或是秘传的手段。但是阿楼州的鉴貌辨色之能,就不同了。据说可以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让一个人死而复生,或者,悄无声息地死里逃生。”
阿若兰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九公主这话,不知是在赞扬我阿楼州的技能出神入化,还是想套我的话,想确定阿尔赫烈究竟是生是死呢?”
“适才我已经问了,你没有给我答案。”陆九莹没有回避她的目光,语气坦诚,“想要从左夫人嘴里套话,想来是很难的,我选择直接问,亦是想看看,这件事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可能性。”
她知道阿若兰心思缜密,城府极深,想要从其口中得到真话,绝非易事。可她别无选择,阿尔赫烈的生死,关系到太多人的命运,她必须弄清楚。
果然,阿若兰脸上的笑容深了些,似乎早就等着这个契机。
“我谋这个左夫人之位,为的本就是执掌权柄、参与朝政,情爱争宠的把戏,我不屑为之。你如今腹中有孕,若能诞下嫡子,于我来说不是一件好事。我信这世间的公平,素来是等价交换,你既来向我求一个答案,便该给我一个承诺。明年开春,我要把红丹的儿子波澜接回赤谷城,这件事,非你不可。”
这便是阿若兰的交易,直白而赤裸。